他知道這就是離玉堂。
恍惚出神間,他感到肩上傳來一陣壓力,晏揚盯著他,沉聲道:“你太緊張了。”
他聽那聲音如錐子般往耳洞裏鑽來,便知道晏揚是用內力將話音凝成一縷,以吐息之法運出,可見後者對於離玉堂也是十分戒備。
他的嘴角不由泛起苦澀的笑意,隻有他自己知道,類似的氣息並非讓他感到緊張,而是……興奮。
就在這時,房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鳳桐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煙味,接著爽朗的笑聲響起:“離盟主!離老弟!”
黃金生與離玉堂顯是相當熟稔,他走上前來,伸手在後者的手臂上搭了搭,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離盟主去燕雲試煉了這大半年,愈加英姿神雋啦。”
離玉堂一抱拳,聲音低沉而沙啞:“黃老板過譽了。”
“神威堡主與韓老夫人身體還無恙否?”
“承蒙黃老板掛念,他們都還安好。”
“好啊。”黃金生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煙杆遞給侍從,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另一隻手卻做了個延請的姿勢。
兩人步入內廳,分主次坐定,與裏臥隻隔了一道可以輕易推開的閣門。鳳桐與晏揚對視一眼,都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黃金生不急著開口,而是斟滿了一壺龍井,轉眼間滿室盈香,將原先的殺伐之氣都衝淡了不少。他將茶倒作兩杯,一杯放在了離玉堂麵前,自己則拿起另一杯,聞香、觀色、淺嚐之後,才慢悠悠的開口道:“契丹雄於北境,屢次犯我疆界。這些年來朝廷秣兵立馬,矢意征伐,卻終究難競全功,離盟主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看似問了個毫無相關的問題。
離玉堂臉色沉靜,在他的性子裏,是偏愛酒而不喜茶的,這會卻拈起白玉茶盞,仔細打量著清澈的茶湯,片刻後才說:“石晉獻土養寇,使我朝京畿要地,諸州之內無險可守,北馬會獵中原,來去隨意;而且幽燕之地自古畜馬,牧草豐盈,沃野千裏,失去這處要地,我朝在馬戰上便要吃大虧,退不能固守,進不能疾攻。”
“不錯。所幸二十年前,韓老堡主提神威一旅,與北方勢力拉鋸,將遼人驅趕到了風飛穀以北。這些年來又與天波府、我財神商會、獸王莊通力合作,恢複了飲馬綠洲的草場規模,如‘白公子’、‘燭天龍’等大宛名駒也漸次成群。這次賽馬,既是為了試驗成果,也是為了聲威攝敵。”
說到這裏,黃金生臉上隱現自傲神色,轉而又道:“不過除了你所說的兩點,尚有一個重要原因。”
離玉堂拱手道:“還請指教。”
黃金生一捋虯髯,道:“先帝威壓漳泉、攝服兩浙、討滅北漢,何等威名?而後兩伐遼國卻均遭挫敗,一大原因,便在於群臣未能同心,試想雍熙一役,若非諸將貪功,主將怯戰,又豈至於三路皆敗?楊老令公又何至於飲恨陳家穀?”
他接連反問,聲音愈發高昂,隔著一道閣門,鳳桐料他必是說到痛處,虎目含淚。但事實上黃金生的表情毫無波動,他直勾勾的看著離玉堂,終於說出了心裏的那句話:“以一己私怨而廢軍國大事,殊為不智啊。”
這似乎隻是一句感慨,但離玉堂卻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連您也認為,趙宗泰的死與離某有關?”
黃金生急忙擺了擺手,笑道:“我當然不這麼認為,所以才想聽聽你的解釋。”
離玉堂放下茶盞,抬眼看向他:“若我說,此事是我所為呢?”
他的語氣冷冰冰的,臉上也如同罩了一層嚴霜,室內溫度驟降,肆意的殺伐之氣再次彌漫開來。鳳桐兩人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就承認,都為外麵的談話感到尷尬。
唯一沒有感到不適的隻有黃金生,他到底是握有兩浙半壁財富的人,依舊保持著雍然的氣度,隻是語氣中更多了幾分無奈:“那我隻能為離盟主感到惋惜,也遺憾自己看錯了人。”
離玉堂默而不語,片刻後才說:“黃老板是為他人而來的吧。話已至此,兩位朋友也不必躲了,還請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