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桐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他將晏揚安置好後,用了一柱香的時間,和鯉兒商量了下午宴席的安排,把事情都吩咐下去後,才回轉自己的房間。
他所住的“雲山”,是興潮樓中最大的套房,即便是吳越舊時,這間房也不是輕易開放的,隻有在招待外使重臣時才會啟用,那也是整座樓戒備最為森嚴的時候。
“雲山”內部的房間層層疊疊,環套相連,外人走進其中,倒真像在雲山不知處。不過這對於鳳桐來說卻是輕車熟路了,信步走過幾個轉角,人已經來到了裏臥。
他不急著解下外裝,仰麵躺在纏枝架子床上。臥室的窗向南而開,卻並不是對上喧鬧的城西大街,而是對著錢塘的沙堤,這個時令,隱約可以聽到春風吹拂岸上柳,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音。
鳳桐不自覺打了個哈欠,他十分享受這樣的愜意——即便是當下的煩心事不少,他也盡可能讓自己保持放鬆的狀態。
水光透過鏤空的窗花,印在裏臥的天頂上。他凝視著那些並不刺眼、卻不斷跳動的光影,心中卻在思考另一件事。
那個晏揚……是會武功的吧。
他計算著時間,從死者被發現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天,而在那之前,屍體在水裏不知被泡了多久,全身發漲嚴重,細小的傷口都很難辨認得清。即便是專業的仵作,要判定出他身上的致命傷,也得通過仔細的檢查。
但晏揚卻能一眼就看出來。
鳳桐眉頭微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便是在自己轉動死者脖頸時,通過觀察頸部肌肉的柔軟程度來判斷,但要有這樣的眼力,沒有多年的江湖經驗是不可能的。
習武之人與常人不同的地方,除了有更好的體格之外,對於人身各部位的情況,怎麼樣的攻擊會造成什麼樣的效果,也有著更準確的了解。
他將左手靠近鼻尖,果然嗅到了微醺的桃花香。在這初春的時節,天氣尚未回暖,即便是走了一路,也不該出這麼多的汗——這是以精純的內功在催發酒氣呢。
想到這,鳳桐隻覺得有些頭疼。他自認劍法不錯,但在內功修為上卻一直走的是野路子。他知道憑借雄渾的內功,可以用真氣將酒逼出體外,要做到這個程度,對於他來說或許也不難。但他卻無法理解,在一個人已經昏醉的情況下,又是如何讓真氣自發運轉,將酒氣化作汗液排出?
這樣的話,豈不是在睡夢中也能修煉?
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困倦,每當他有想不明白的問題時,便會有這樣的感覺,而往往是在這樣的狀態中,他能有所發現。
不過這一次,他卻決定先睡一覺,因為在他心裏總有預感,和晏揚打交道的機會還多著。既是這樣,解開真相也不必急於當下了。
當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鳳桐先抬頭看了博古架上的刻漏。這屋裏的所有擺件,都是數十年前傳下來的,這個蓮花漏,傳聞是唐門的先輩以巧手製成,進奉給吳越王的禮物。
已是未時,再過半個時辰,宴席便要開始了……
他睡意未消,也隻好睡眼惺忪的起身,在拉開門的刹那,入眼的一抹黑色卻頓時把他嚇醒過來。
晏揚穿著那身全黑的製服,此刻正站在門外。
鳳桐身上隻穿了一件白的發亮的內襯,這下卻成了他最大的倚仗,散發出祥瑞禦免的氣場,他有些戒備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晏揚一偏頭:“剛才小二來送飯,我順口問了一句。”
他頓了頓,有些疑惑道:“你似乎很有名?”
鳳桐心裏冷笑道:“好說,也就是這家酒樓的掌櫃而已。”
但臉上卻波瀾不驚:“找我何事?”
晏揚微微一笑,抬起手道:“請你吃飯。”
鳳桐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拿著一個食盤。他隨意瞄了幾眼,十分普通的菜色,果然清淡之極。
他不由得暗笑,做了這幾年掌櫃,想吃什麼不行,有必要和你吃這些?不過沒等他開口,饑餓感已經出賣了他,聞到食物的香味,他才想起自己早上隻吃了半碗小米粥。
鳳桐有些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側過身子道:“進來吧。”
兩人徑入客廳,“雲山”是整座樓中規格最高的客房,內裏一切布置都循乎禮製,即便是飲食位,也不是一張桌子,幾張凳子了事,而是在靠窗的位置,修砌了一方食榻。
晏揚屈膝跪坐下來,上身挺得筆直。鳳桐暗自嗤了一聲,毫無禮法的坐下,大開雙腿保持了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