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因情況特殊我清晨不到六點就上路去辦公室。在路上我覺得前麵的一個身影很像梅爾,果然就是他;原來他竟然是我的近鄰。由於他每天很早,難怪我一次也沒有在路上遇到過他。他有一輛很不錯的Volvo轎車,上班卻總是騎自行車,一年四季風雨無阻——這裏連總經理也常騎自行車上班。他每天早晨比大家要早到近兩個小時,所以每天下班都很準時,總是他第一個走——輕輕地無聲無息地從辦公室消失。
不久的周末,我們夫婦受邀去他家作客,就在馬路對麵朝山下走不到五十米。梅爾家可謂春色滿園,門口的籬笆上攀滿了薔薇。大門雖關,卻根本沒有裝鎖。按了門鈴,穿著一身園丁服裝的梅爾來“開門”——這純屬禮貌,因為那不過是虛掩的柴門而已。一進門,他第一句話就提醒我,今天不談公務,把P公司拋到九霄雲外。
先參觀花園,算得上一個微型的“庫肯霍夫”(即荷蘭著名的鬱金香花園),應有盡有,他們夫婦倆真花了不少心血。車庫很大,裏麵像小型的汽車修配廠,鑽床車床烤箱等一應齊全。居住的二層小樓房也是自建的:先自己設計,然後訂購或請人加工部件,最後“DIY”自己裝配。梅爾說裝配工作雖然繁重卻不難,煩就煩在內部裝修,水電煤氣都必須請有執照的專業公司來完成,然後自己油漆粉刷,前前後後花了兩年多。住進了新房,花園裏那原來的破房子要拆掉,最頭痛的是那麼多的垃圾如何處理掉。那已經是近三十年前的故事了,這二層小樓房也已經動過了幾次“大手術”和“整容”;加上花園,這就是過幾年他退休後的樂園。
走遍世界絕不會找到荷蘭餐館,如果說有,那麼這位“湖邊”先生——其姓為“來自湖邊”的意思——的廚房大概可以算一家。荷蘭人以不講究飲食著稱,不過梅爾招待我們的那頓晚餐可沒少花心思。他直率地說,他是在我家那頓小組聚餐的“受害者”,那是他第一次吃到的地道中餐,可那麼多道的菜,幾乎讓他暈過去。這次他也做了好幾道菜,其中就有荷蘭著名的醃鯡魚。他們夫婦倆還當場表演了吞鯡魚的“絕技”。
他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在“侃大山”裏,也許啤酒喝得太多,我居然把自己的“火車夢”發揮給他聽——夢想從阿姆斯特丹坐火車去北京和上海,中途暢遊柏林、莫斯科,貝加爾湖。想不到多年以後,退休後的梅爾竟然把我的“酒夢”實現了,讓我羨慕不已,也慚愧不已。
一次寒冬,風雪交加,近一個月不見陽光;他病了。什麼病,那是隱私,無論如何問不得,連頭頭也不會問;更忌諱的是,萬不可前往家中去探病,盡管我們是近鄰。在荷蘭,職工病假不需要醫生證明,隻要本人電話通知一下公司就行,公司無權過問是什麼病;一切全是隱私,也全靠自覺。自然不能保證沒有裝病不上班的敗類,但至少在我所觀察的三年多裏,我沒有發現周圍有這樣的“小人”。以梅爾強健的體魄,我肯定他不會是感冒。後來,聽說醫生建議他去地中海陽光明媚的馬略爾卡島休養二周,我大致猜出了端倪——原來是“SAD”(SeasonalAffectiveDisorder,冬季憂鬱症);就是我懷疑拜倫在離開英國前可能患的病。
另外一位怪人是馬維,做失效分析,同我不是一個部門,但我常常會有求於他。他也是工作了幾十年卻沒有一官半職,還是工程師;他並不在乎。他的物理和化學知識讓我欽佩,沒有問題可以難倒他。馬維和梅爾一樣,每天很早就到實驗室,但馬維則自覺地做八小時,下午三點總是準時地從辦公室“消失”。馬維的家距辦公室很遠,騎車單程就要一個多小時。他從來不去食堂吃午餐,他的辦公包裏,裝滿了自家果園裏的“Elstar”良種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