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樂聖之旅日記(4)(2 / 3)

從今年算起正好是一百年前的1888年,維也納為貝多芬和舒伯特舉行了隆重的遷葬儀式,把他們的靈柩從沃林公墓遷至中央公墓32A的名人墓區。在遷葬的過程中,當局曾打開過貝多芬的棺木對遺骨進行過整理,同時也取出了一些頭發樣本。這些樣本對研究貝多芬的病因和死因提供了寶貴的線索。

勃拉姆斯墓碑的浮雕頭像右手托著腦袋,沉於樂思。

當把莫紮特當作“經典”的典範時,“經典”意味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意味著優美高雅,如行雲流水。勃拉姆斯則和莫紮特的“外向”完全不同,他的音樂很“內向”而含蓄。這算不算“經典”?勃拉姆斯給了我新的啟示。清末詞人況周頤在他的《蕙風詞話》裏曾提出填詞的三要素:即詞必求“重、拙、大。”該美學觀點也很適用於勃拉姆斯。如果說莫紮特是“universal”(普世型),絕大部分愛樂者都會喜歡,那麼勃拉姆斯則為“characteristic”(特征型),隻有較“深沉”的愛樂者青睞於他;這同鑒賞能力沒有必然關係。誰敢說柴可夫斯基缺少鑒賞力?可老柴就是不喜歡勃拉姆斯;他們之間曾經見過一次,卻“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是性格使然,氣質使然。

勃拉姆斯的右邊長眠著他的好友約翰·施特勞斯。勃拉姆斯和施特勞斯辭世的時候,貝多芬和舒伯特已經遷葬到此,所以他們應該是直接被安葬到這裏的。

頭頂上的星空

準備離開,回到貝多芬墓前告別。

腦海裏響起了他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op.61,1806)第二樂章的《廣板》(《Larghetto》)。時間似乎倒流回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一個星光燦爛的夏夜,在上海西區一幢石庫門房子三樓的陽台上,一架老式的手搖唱機正邊搖邊放出貝多芬這首名曲,那是海菲茨獨奏、托斯卡尼尼指揮紐約廣播交響樂團錄製的一套Victor78快轉唱片,唱片上印著一條可愛的小狗蹲在老式唱機前聆聽它主人的聲音,該商標叫“HisMaster’sVoice”。

從深度和廣度而言,這首樂曲遠遠超越了協奏曲的範疇,其思辨之深、含義之廣、音樂之豐富,完全就是一部偉大的交響樂;獨奏樂器和樂隊之間的呼應對答,猶如洶湧的海濤和雄偉的海岸一樣契合得無隙無縫。在當時那個年代,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樂(命運)》的鬥爭精神被左派的權威們片麵地誇大,被追捧為貝多芬音樂的最高峰;這反而使得《命運》成了我最怕聽的貝多芬交響樂,因為無休止的政治運動已經讓人的神經疲勞,對“命運的敲門聲”早已麻木。就憑《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那段輝煌的引子,就比“敲門聲”讓我更激動。一開始由四聲定音鼓導出的第一主題其實有很深的哲學思辨,加上那優美的副部主題,那引子最後重複了兩次的提問式的樂思,這些優美的旋律編織成的一串串的哲理問號,跟隨了我一輩子。的確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學具有更高的啟示”。貝多芬的話千真萬確。

那個夜晚,對著夏夜的星空,一切是那樣的難忘。在萬家燈火的上海灘,夜間的星空常常顯得黯淡;然而那天卻是那樣的清晰明亮。當我換好唱針放出第二樂章時,那主題一下子把我帶進了“頭頂上的星空”,那是貝多芬的星空,康德的星空。那旋律是那樣優美而深遠,頓覺“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把我帶進了“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的境界,帶進了“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境界。

貝多芬這首協奏曲在1806年底的首演並不成功,當時擔任演奏的著名小提琴家克萊門特並沒有認真地理解這部作品。直至貝多芬辭世後十七年的1844年,大名鼎鼎的門德爾鬆指揮交響樂團和當年才12歲而後來成了十九世紀歐洲最偉大的小提琴家的約阿希姆(JosephJoachim,1831—1907)演出了這部不朽的作品,終於大獲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