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樂聖之旅日記(2)(2 / 3)

莫紮特的音樂是最經典的。然而,若把經典音樂理解成嚴肅的,則是大大的誤解。經典的嚴肅應該理解為對藝術的虔誠。所謂經典(classical)在古拉丁和古希臘精神裏,是代表樂觀健康,而不是嚴肅古板;是優美恬靜,雍容華貴;有點像中國古代的“魏晉風度”,使人覺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這樣理解經典,那麼還有誰會比莫紮特更為經典呢?

勃拉姆斯曾這樣評價莫紮特:“如果我們沒辦法譜寫得像莫紮特那麼醇美,至少要學學他的純。”旋律醇美靠天賦;“純”則必須靠心靈的淡泊和平靜。莫紮特的音樂無一絲一毫俗氣,永遠是優美恬靜,雍容華貴。

很少有作曲家能像莫紮特那樣“公私分明”。這裏的“公”是指他的音樂;“私”則是指他個人的情緒和境遇。盡管他個人的遭際充滿了坎坷痛苦,但他卻很少把自己的情緒帶進他的音樂;隻要在鋼琴前坐下,攤開譜紙,他的心靈裏頓即就變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心靈裏的晴朗比天空的晴朗更為重要;心靈如沐春風比軀體如沐春風更重要。

莫紮特音樂還有一個重要特點,是其極大的包容以及超越障礙的功能。這障礙包括時代、國界、語言和宗教;也許用“universal”(四海皆通)形容比較恰當。難怪在發向外太空探索球外文明的飛行器上所攜帶的人類文明標誌裏就有莫紮特的音樂。當然,也正因為莫紮特音樂的“universal”,使得有些愛樂者覺得順耳而始終對莫紮特一知半解。莫紮特是快樂的朋友!一些樂友如是說。難道他的音樂裏就沒有愁雲和滄桑之感或更為深層次的東西嗎?

1959年夏高考前,我和朋友一起到電影院觀看了東德拍攝的紀念席勒(FriedrichvonSchiller,1759-1805)誕辰兩百周年的紀錄片。盡管製片人觀點很教條,但影片用莫紮特《降E大調第三十九交響樂》作為背景音樂,顯得不俗。席勒和莫紮特是同時代人,影片裏反複出現最多的是略帶滄桑之感的第二樂章《Andanteconmoto》(《流暢的行板》),令人印象深刻。這部交響樂把莫紮特的特征都包涵了進去:天朗氣清、優美恬靜、如行雲流水般的第一樂章;略帶滄桑之感的第二樂章;威嚴堂皇、雍容華貴的第三樂章(小步舞曲)和輝煌的第四樂章。以闡釋莫紮特音樂著稱的奧地利指揮家勃魯諾·瓦爾特(BrunoWalter,1876—1962)錄製的“第三十九交響樂”就充分詮釋出此神韻。倒是卡拉揚指揮的第二樂章快得漫不經心,韻味盡失。過分的功成名就使人躊躇滿誌、頤指氣使;坐著自己的私人飛機,像教父一般被前呼後擁,那心靈裏如何還留得住莫紮特那份“純”?

《g小調第四十交響樂》第一樂章開門見山的主題是略帶傷感的。

《d小調第二十鋼琴協奏曲》(KV466)的第一樂章不太像莫紮特,那悲天憫人的情懷好像隻有貝多芬才有。但這恰恰是真正的莫紮特。

《安魂曲》(《Requiem》)是一個異數,也是莫紮特最了不起的傑作。在步步逼近的死神陰影前,他已經不是為別人創作,而是為自己。麵對生與死的嚴肅主題,他傾注進了自己的全部才華和情懷,充分顯示出了最高尚的美。莫紮特在《安魂曲》裏偶爾流露出對死神的恐懼是莊重而有分寸的,完全沒有馬勒那種對死亡陰影永遠揮之不去、甚至於帶有點暴戾和失態的恐懼。莫紮特在死神麵前依然保持了雍容華貴,雖沉重卻坦然;至少在他的音樂裏做到了如此。安魂曲是莫紮特的絕唱!

下午前往維也納。經過薩爾查赫河邊,從《音樂之聲》想到了最近的一部頗有爭議的美國好萊塢電影《Amadeus》(《莫紮特》)。主要爭議有二:一是置莫紮特於死地的《安魂曲》是否肯定是宮廷樂師薩利哀裏的陰謀?最新研究的結果都是否定的。二是認為影片在許多場合醜化了莫紮特。莫紮特是一個奇跡,這奇跡有著許多層次的含義。莫紮特在人格上有十分明顯的雙重性:他的音樂純美高雅,他的作風卻炫耀浮誇。天才大多是傲慢的,但莫紮特的傲慢則顯得偏於浮躁。他自己說過:“我這個人很庸俗,但我的音樂不庸俗。”正好說明了奇跡所在。有這麼一句名言:“缺點往往是同快樂相伴的。”莫紮特正是如此,他暴露出浮躁缺點的時候,往往也是他最快樂的時候,他也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