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跟姥姥學會了俄語。說來她的命運比哥哥姐姐都好,幸運地進一家做鉛筆的小工,總算成了穩穩當當的城裏人。工作沒幾個月,她發現那些老人,就連廠級的幹部都算上,都沒有什麼能耐,遇到事還不如自己能抵擋一陣呢。姐後她就變得特別愛往廠部跑。不知道足因為灑脫能幹,還是因為長得漂亮,反正人家從沒往外轟過她。漸漸的,她的膽子越變越大,敢在廠長麵前建議這、建議那,還替廠裏到外麵辦了幾回事。當時她的想法還是很單純的,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漸漸被提拔上去。不久,她真的被提拔進廠部,從工人變成了坐辦公室的幹部。
那天她回到家裏,母親的高興勁就甭提了(姥姥已經死去了),說了不少過頭話,似乎家遘的中興就從選開始了似的。白瑞自己卻還保持著冷靜的頭腦,始終一占不發。吃飯的時候,她突然用俄語說了一段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話:“在人類活動的所有方麵,隻有那些和社會的要求保持活的聯係的傾向,才能獲得輝煌的發展。”之後,不管母親根本不懂她的意思,悶著頭吃起飯來……
自瑞把手伸到枕頭底卜,摸出手表,就著月光看了看,歎了一口氣:“已經三點半了。”她耐著性子,輕輕翻了一個身,把手表夾在兩個手心中間,枕在腦袋底下,聽著那節調的“哢嚓、哢嚷”聲……
可惜好景不長,她的地位很快變得岌岌可危了。這是她自己鬧的,那時她太年輕,太鋒芒畢露,看到不合理的事就說,結果得罪了“現管爺”,又被下放到車間去“鍛煉”了。這時,她恰巧正與一高幹子弟來來往往。那人的老子還在落魄中,隻覺得白瑞不俗,所以也有意地培養熏陶她,給她拿來了不少書,又講講那個圈子的家庭逸事。白瑞接觸了《紅與黑》、《傲慢與偏見》,甚至還有《紅都女皇》。她的眼界大開,覺得自己看透了社會的一個秘密,在日記裏寫下這麼一段活:
我終於明白,古今中外的成功者,鮑大部分不是靠老老實實的正麵奮鬥取得的。男的往往靠博取貴婦人的歡,比如於連和傻友等都是這條路子的。女的靠姿色征服貴族男子的心,比如伊麗莎白和夏潑.蓓基等。中國也不例外,隻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
白瑞曾想把希望放在那個高十子弟身上,尤其是跟那個圈子裏的人有過幾次來往以後。但是那個人把她給涮了,天安門事件前後,從那個男的宿舍裏查出當時的禁書,他競一咬定是從白瑞那裏得到的,還把交給她收藏的另外兩本禁書也“檢舉”出來,作為證明。白瑞剛剛進入N大學沒一個月,就被從學校抓回北京,鋃鐺入獄了……
白瑞一軲轆翻身坐起來。悄悄穿卜衣服。無聲息地爬下了床,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往事不堪回首。平時她是竭力避免不去回想這段往事的,一想起來就幾天幾夜擺脫不掉。這會兒,那種胸膛就要炸開的情緒,又來到她心上。她知道再過一會兒,自己非把別人都弄醒不可,就悄悄走出宿舍。夜裏的世界與白天遇然不同。明晃晃的月光把整個黑色世界都鍍上了.層奇怪的白光,遠遠望去,座座樓房、排排窗口,好像都在發著幽光。路燈無力地強睜著眼睛,看著白瑞忽快忽慢的步於,又漠不關心地進入了夢鄉。萬籟俱寂。
她來到荷花湖邊。靜靜的湖水偶爾泛起幾絲漣漪,急急忙忙地交談幾句,就倏地隱入水中了。就連魚兒也變得淡漠了,不像白天那樣見到人影就爭著遊來。她突然感到一陣孤單,仿佛整令世界都把她地棄了似的。她把險埋進手心裏,淚水叉“{日汩”地冒了出來。
哭了許久,她猛地停下了,感到羞愧起來。抬腳朝一塊小右子踢去,看著它“軲轆轆”滾進湖去。手表忘在枕頭底下了,不知道是否快天亮了。她急急站起身,剛要邁步,突然愣住了。她看到一個亮起燈光的窗口——那是她注視過多少遍的一個男生宿舍,她知道,嚴海平就睡在靠窗子左邊的那張上鋪!……小孩子們其實是既天真又複雜的。小卓婭和小海平的親密的兄妹關係,曾被班裏那些壞男牛取笑。白瑞記得清清楚楚.有一天排著路隊放學同家時,走劐一個路口,一個就要離隊的男生,突然回過頭來衝他們喊了一句:
“嚴海平,白卓婭,我祝你們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