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的夢
——與女高音歌唱家仲偉教授的問答一見您,第一感覺就是:老太太怎的不是老太太?您已六十有七了。盡管如今忌諱說人老,可您卻真的已具古稀之態:頭花白發在料峭寒風中,顫顫巍巍千千巴巴,早已失卻顯示生命力度的滑潤和光澤。一張灰黑的臉上,肌肉也已無力支起太重的皺紋,還有日見增多的老年斑。顯然是一輩子太匆匆,您和那些保養得極好的富態白淨而能略去歲月痕跡的女士們不同。人們已對您投去同情的目光。然而當您出現在舞台上,亮開歌喉的那一刻,再看您主一寶藍色曳地長裙把您的身軀襯托得筆直、修長。胸前的銀色大花在熠熠閃光,您的雙眸也在閃光。就像一位帝王,白發更增添了您的威嚴和魅力。在北京音樂廳這雍容華貴的黃色大舞台上,您屹立著,微笑著,注視著對您鼓掌的觀眾,注視著大幹世界,也注視著蒼茫人生。
這一刻,感覺真棒,就仿佛我們所有人的生命之河也都湧動起來了!
我聽見,您唱起來了:“快起來,春已來臨,大地的冰在融化奔騰。
快起來,蘋果花和丁香化都在開放,明媚的春天已經米臨……”
一串串叮叮咚咚的俄文句子像小溪流似的,淙淙地從您口中、也是從您心中流淌出來。雖不懂俄文,但您美妙的歌聲分明是在告訴我們:花紅了,草綠了,溫馨的世界擁抱著大地,一條真誠的人生之路,正在迎接我們的到來……
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閉著眼睛,沒有了燈光、舞台和旁人的幹擾,我仔細地在您的歌聲中徜徉,這歌聲舒緩輕柔,張弛有度,是這般年輕清亮,但又純熟老成。您唱得很輕鬆,毫不費勁。行家們說,這得力於您紮實的功力。他們都在翹大拇指呢:
67歲的老太太仲偉依然是不減當年的夜鶯!此刻,即使再有意識地尋找初見您的第一感覺,也再難找回老態的隻影片蹤了。於是您“蒙蔽”了我們所有的人,包括您的老師,您的同凹輩藝術家,您的學生.還有評論界、新聞界和觀眾。我們都以為您理所當然地應該唱得這麼好,以為所有高齡的藝術家也都能唱得這麼好。
可是我們分明是忘記了,中國的女歌唱家們,過50而登台獨唱的,已為數寥寥。過60而舉辦個人音樂會的,更好像還無有前例?就是翻開厚厚的世界音樂日誌,也隻記載著蘇聯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卡莎采娃60歲出頭的告別音樂會,那一直被音樂界傳為美談。是呀,大自然是客觀而無情的,人上歲數了.腰就要彎,背就要駝.機能就要減退,聲帶就要萎縮,這本是人生境遇的一個悲哀麼。
我們又忘記.這些年來您的主要工作不是唱.而是教學生。也就是說,把自己的寶貴財富掏給別人。身為中國音樂學院聲樂係副主任,怒掏得盡心盡力,隻剩沒把心掏出來。從1981年您調入音樂學院到現在,僅看這七年,宮雲湘、程慧、霍豔梅、楊曙光、張德富、謝琳……,一個又一個明星升起在中國歌壇,幾乎是教一個就學成一個,學成一個就唱紅一個。當我翻看您大紅燙會的。指導教師獎”證書時,能體味到其問的幾分艱辛?
我們還忘記了,您還有那麼多社會工作和應酬呢。經常的,慕名求教的人推門而人,求聽聲音的,求教技法的,興之所至往往還要夾帶著身世的訴說,哪次不得耗去您兩時?要是我,早不耐煩了,您卻好像還不滿足似的,還要豐動“出征”。那次甚軍一家夥“征”到內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去了,悉心輔導那裏的牧民歌手,人家後來送來了潔白的哈達。那是62歲頭上,現在是67歲,我看呀,古稀70之年,您還有雄心再去趟天山呢。
更何況,我們還不知道這幾年您過的是什麼日子您的老伴,原中央戲劇學院副院長、我國著名話劇藝術家牧虹同誌,身患癌症已9年。如今,可怕的癌細胞已遍布全身,在醫院一住難歸。您每日白天送飯,夜裏陪床,醫院那肅穆的白色世界,那呻吟不寐的病人,那夜半突起的搶救的騷亂,對您來說,早已成為睡夢的主旋律。說起來也真是您的不幸,在您這歲數,旁的老太太早已成為兒孫繞膝的壽星,您雖自二個兒女,卻還得為老大寄錢寄物(老大一家在外地工作).為老二照看孩子.為老=操持學業與生活。家庭主婦的件件大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縫、補、漿、洗、煎、煮、炸,還有油票、肉票、糖票、蛋票乃至肥皂、衛生紙、火柴……哪樣也都少不得您。別看在台上您是光彩絕倫的天使,回到台下,您比我們大家過得還要清苦,還要糟糕。於是我就忍不住要向您發問了:教授,人畢竟不是鐵打的,您活得不累嗎?您是怎的沒被這沉重的擔子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