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月26日
最是隔膜
世上最是隔膜的,莫過於無阻交流。岡去歲什夏一個朗日,我在北京出席中韓散文界首次對話會。初次來中國訪問的韓國散文家們,對中國的一切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而第一次接待韓國同仁的我們,亦感到處處新奇,事事有趣。雙方都抱著交流的渴望,熱切地聆聽著翻澤的話語,陣陣笑聲不時從席間傳出,宛如一支如歌的行板,流淌在溫馨的小會場內外,在人人心頭盤旋……
可是到了中餐時候,形勢大變,就像被一隻魔手扼住了喉嚨,歡聲笑語一下子低落下去,人們的笑容也凝固在臉上。原來,是翻譯照顧不過來了,語言不通,隔膜就陰鷙地降臨了。坐在我旁邊的,是韓國釜山大學的金教授。他長得可真像中國人,不太高的身量,細長的眼睛,一臉亞洲人所特有的溫和與沉靜。他幾次朝我燦爛地笑,吟詩似的吐出一大串句子.還加以有力的手勢。我也報之以溫和的微笑,全神貫注盯著他的眼睛,竭力想弄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不行,什麼也不明白。隻見他忽然站起身,指指坐在上首的中國老作家劉白羽,然後又一屈膝彎腰,把手律下一按,做個“低”的動作。我滿以為他是在問:“你們中國,是不是特別講究長幼有序,所以發言一定要請劉老先生先說,吃飯也要先請他入席?”就也指著劉白羽點頭。誰知他不滿意我的回答,跑去把翻譯請了過來。哎呀呀,驢唇不對馬嘴,原來他是在問:“在中國,做兒於的能不能在父親麵前抽煙?”這是哪兒和哪兒呀?
後來那頓飯,整個兒是在慘兮兮的失語狀態下熬過去的。以至於我竟從此開始注意到語言的問題。真是不注意感覺不到,一注意嚇了一跳,這真的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過去中國不開放,這個問題還不怎麼突出,現在國際間的交往越來越多,麻煩也就隨之而來。去年第四屆世婦會在北京舉行,我去參加一個盛大的科學界女代表交流會.一踏進會場。就感到被一股熱烈的龍卷風吸了進去,情不自禁地跟著來自全世界的五百名優秀女人,鼓掌,燦笑,擁抱,親昵,交談。可是那些科學界的專有名詞真讓我吃盡了苦頭,至此才明白為什麼有的科學家非要掌握七八門外語。人們常說“科學是沒有國界的”,那麼作為我們文學工作者來說呢,了解的是人、人的心靈、人的最深處的心靈律動,如果連談話的語言都不通,還能了解誰去?廠研當然,單是語言不通,還不屬最糟糕的。比如那次我和韓剴國的金教授之間,雖然無法用語言交流,但他用頻頻替我布菜,我用不斷地為他斟酒,來表示互相的尊敬和親善,彼此心裏還是熱乎乎的。又比如那次科學女傑盛會,女人之間更天生就有一種互通的本領,五百人在大廳裏自動圍成一個大圈兒.各種膚色的手臂百相挽起來,各種語言共同唱起《聖誕夜》樂曲,“言之不足,舞之蹈之也”。在那一刻,我看見各個民族、各種文化背景和各種裝束的女士們,眼睛裏都閃動著一對晶瑩的亮點,猶如聰慧的小精靈一樣飛來又飛去,彼此就互相懂了火熱的心。彼時雖然失去丁語言的依托,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更增添了“無語凝噎”的魅力和感動!
比起語言的隔膜,空間距離造成的痛苦更大。
我少女時代就聽說過一個極為動人的故事。是說外國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一天不期相遇,一見鍾情,隨即結為伉儷。可他們卻來自兩個國家,彼此之間連語占都不通,於是人們斷定他們連兩個星期都過不去就得各奔東西。可誰知二人隻靠著眼神和手勢,竟共在一個屋簷下恩恩愛愛了一輩子。這故事至今令我刻骨銘一6,我非常相信這是真的,因為有時看到聾啞人之問的交流,就是這麼明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