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入了獄,王戎,山濤,嵇喜紛紛向司馬昭進言為嵇康求情,連一向對司馬昭敬而遠之的阮籍也一次一次請見。太學學子一日一日跪在將軍府前,請求司馬昭饒過嵇康。而司馬昭也早有準備,他知道定會有人進言,索性閉起門來一人都不見。
時間越來越緊,泠兮腦子裏一片混亂,別說方法了,她連救人應該找誰都不知道。她整日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裏,每煩躁時就抓自己的頭發,一日一日,她頭發大把大把地掉,但是她還是什麼法子都沒有。
“娘,你要去哪啊,娘。”門外響起竹清的哭喊聲,泠兮正是心煩意亂之時,聽見哭聲更是極不耐煩,粗魯地打開房門,卻見曹璺離去的背影,煩躁地抓起頭發,泠兮快步上前攔著她。
“你要去哪?你給我回去。”泠兮拉著曹璺就往回走。
“你別管,我要去找人救叔夜。”曹璺推開泠兮繼續走。
不耐煩地吐氣,強壓下心頭的火,泠兮反問她:“你要去哪裏找救兵,曹氏已沒,你又能去哪裏找救兵?”
“鍾府。鍾會是司馬昭的心腹,如今隻有他能就叔夜了。”曹璺反手扭開束縛,轉頭就走。
“你別傻了,呂巽與他有交情,這次事情說不準便是他弄出來的,他怎麼可能會救叔夜?”泠兮跟在曹璺身後阻止道。
“不去試又怎麼會知道,難道像你這樣每日關在房裏就有會主意了?”曹璺回頭對泠兮諷笑道:“孫泠兮,既然你想不出法子,那你就沒資格否決我。”
“好吧。”吐出一口濁氣,泠兮終是屈服了,不顧曹璺的反抗,她強行把她拉回房間壓著她坐下,在曹璺的怒視下平靜地對她說道:“既然要去,那也該是我去,此行一定會受到鍾會的侮辱的??????”
“我不介意。”曹璺打斷她的話。
“但嵇家,是不允許家人招受外人欺辱的。”
“你,你說什麼?”仿佛聽到了什麼驚人之事,曹璺瞪著泠兮,不敢置信。
“我走了。”泠兮沒有再說一遍,背對曹璺向她擺擺手,語氣裝作輕鬆地說道。
鍾府如她所料對她閉門不開,任她怎麼敲門叫喊,裏麵的人就像完全聽不見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泠兮不想在鍾會這裏浪費時間,等了一會見還無人來開門便離開了。
在東市的石橋下坐下,泠兮想盡方法讓自己冷靜下來。唯有平靜才能想出辦法,孫泠兮你冷靜下來。橋上有車馬走過的噠噠聲,有女子談話的嬉笑聲,四桌充斥著小販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吵雜一片。閉上眼睛,讓心情平緩下來,忘記身處的環境,忘記四周的嘈雜聲,靜靜地,靜靜地去聆聽水流的聲音。
漸漸的,漸漸的,泠兮隻能聽見腳下嘩嘩的水流聲,耳邊呼呼的風聲,那些煩心的事都慢慢消失了。
緩緩睜開闔閉的眼簾,嘴角輕揚,她心裏已經有主意了。
此時在山濤家中,六人沉默地坐在大廳裏,皆是垂頭喪氣,麵色灰白,幾日不見,眾人都好像一下蒼老了好幾歲的樣子,兩鬢更是長出了華發,斑白一片。泠兮喘著氣跑進去,朝眾人大聲喊道:“我想到辦法救叔夜了。”
“什麼辦法?”六人齊齊轉過頭來異口同聲地問道。
“劊子手,找到當日行刑的劊子手,隻要他不殺叔夜就行了啊。”
“沒用的,在場的那麼多人,難道他們都看不出叔夜是死是活?”山濤捂著額,語氣沉痛地反駁道:“隻有司馬將軍赦免,叔夜才能獲救,可是??????”
“誰會特意再去看場上之人的死活呢,況且,況且那日一定會引起騷亂的,叔夜是天下名士之首,我不信他們看到叔夜被殺會無動於衷。”泠兮爭執道。
“那叔夜呢?意遙,就算你說的都能實現,但是是死是活,別人不知,叔夜還能不知,他的反應才是最重要的吧。你要他裝死?他是不會答應的。”阮籍十分肯定地說道。
“我也同意嗣宗所言,刑場之後,嵇康已死,叔夜便不能再以嵇康之名存活世上,這等屈辱之事,叔夜怎麼可能會去做。”向秀也歎息搖頭。
“我明白,可是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吧,活著才有資格思考這些問題,若是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這樣好了,若是我能說服叔夜,你們就要與我一起。”
“好。”
在王戎的幫助下,泠兮順利進入牢獄裏。陰暗潮濕的監牢裏,犯人的哭泣叫喊聲從大門一直延伸到牢尾。泠兮走一步,腳邊就跑過一隻老鼠,身邊更有犯人伸手拉她的衣服,她不敢叫喊,隻是飛快地跑開。而另一邊,嵇康與呂安的牢房相鄰著,二人對來臨的死亡一點也不恐懼,反而坐下來相談甚歡。泠兮進來,嵇康看到她麵上一片愁容,反而微微一笑,安慰道:“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
嵇康不說還好,說完泠兮鼻尖一酸,眼淚忍不住地湧了出來。嵇康招手喚她過來,囚服太髒,他便用手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哭什麼,我不是還好好的站在你麵前。”溫熱的大掌蓋在她頭上,嵇康暖言笑道:“我的意遙可不是個愛哭鬼啊,好了,不要再哭了。”
“叔夜,若是你能活下來,我們就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自由逍遙地過一輩子,好不好?”聲音啞啞還帶著鼻音,詢問之中有著企求,泠兮垂眸不敢正視嵇康,屏住呼吸等待嵇康的回答。大掌似乎僵了一下,泠兮感覺自己的心也咯噔了一下,她抬起頭,目光緊張期切地看著嵇康,再一次小聲地追問道:“好不好?”
泠兮兩眼紅紅的,淚滴還殘留在眼角,楚楚可憐。她那麼期待地看著他,她那麼希望他答應,而他又怎麼忍心拒絕?
手掌順著泠兮順滑的墨發滑下,嵇康連他們有什麼辦法都沒有問,寵溺地笑著答應她。
“好。”
泠兮走後,對麵的呂安震驚地問道:“她的意思是,可有辦法救你出去?”
“大概吧。”嵇康看似疲累不堪,呂安雖有不惑卻也不便多問,隻是??????“叔夜,若你能獲救,那真是太好了。”呂安真誠地希望嵇康能被救出去。
知道泠兮說服了嵇康,山濤等人雖然很意外,但還是盡心地幫助泠兮。
為了瞞過司馬昭與鍾會的眼線,泠兮在明裏動用了酒坊的力量到處打聽有誰可以救嵇康,一一上門哀求,阮籍將自己鎖在家中日日醉酒,王戎花盡了家財送給官員,請求他們為嵇康求情。暗裏,山濤很快便查到了當日行刑的官員。他是嵇康的仰慕者,山濤叫他那日什麼都不要過問,他不知山濤的意思,當下稍加思索,覺得不會出什麼大事,很快地答應了。酒坊也很快就查到了砍頭的劊子手,他就住在城外十裏處的村子裏。
距離嵇康行刑之人僅有四日了,情況已經危急,但劊子手卻軟硬不吃,向秀私底下找過他幾次試圖說服他,但終是無用,王戎更是告訴他們,行刑當日,鍾會會去觀看的壞消息。
“那幾人現在可有什麼動靜?”
將軍府裏,司馬昭喚來諸位大臣詢問竹林近況。擺設優雅古典的客堂此時無一聲聲響敢響,司馬昭高坐主座之上,手裏端起茶杯細細品嚐茶中清香,眼睛卻是一直緊盯著場上所有人,以防錯過任何表情變化。堂上所坐之人都是朝上的大臣,其中不少是收到王戎禮物之人,一個一個恐懼地低頭看著桌上的點心茶具,不敢言語。
“將軍,屬下聽聞近日裏,洛陽的酒坊都在打聽嵇公?????嵇康之事,想來是他們所舉,他們大概在想法子營救嵇康。”
許久之後,一位身著朝服的青年官員,小心顫顫地拘禮說道。
酒坊?是泠兮。鍾會聞言心中一顫,他曾打聽過泠兮,發現她與洛陽酒坊關係友好,而酒坊也願意為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這次大概是她請求酒坊幫忙打聽的。怎麼辦,司馬將軍不會放過泠兮的。鍾會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保持麵上的鎮靜聆聽司馬昭接下之語。
“卿說,所有酒坊?”飲茶的動作提頓,司馬昭目露出陰冷之色。“酒坊乃名士長聚之所,更是消息傳播最為快捷之地,隻要竹林一有動作,全天下的名士就會為他們所用,你們是做什麼吃的,竟然現在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