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者天子宴從臣於群玉,而賜以飛白,餘幸得與賜焉。予窮於世久矣。少不悅於時人,流離竄斥,十有餘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蓋以遭時清明,天子向學,樂育天下之材而不遺一介之賤,使得與群賢並遊於儒學之館。而天下無事,歲時豐登,民物安樂,天子優遊清閑,不邇聲色,方與群臣從容於翰墨之娛。而餘於斯時,竊獲此賜,非惟一介之臣之榮遇,亦朝廷一時之盛事也。
——《仁宗禦飛白記》
夫老與佛之學,皆行於世久矣。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於世。二家之說,皆見斥於吾儒,宜其合勢並力以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
——《禦書閣記》
蓋士方窮時,困阨閭裏,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谘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誌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相州晝錦堂記》
予乃為之言曰:夫舉天下之至美與其樂,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寬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覽人物之盛麗,誇都邑之雄富者,必據四達之衝,舟車之會,而後足焉。蓋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娛意於繁華,二者各有適焉,然其為樂不得而兼也。
——《有美堂記》
今夫所謂羅浮、天台、衡嶽、廬阜、洞庭之廣,三峽之險,號為東南奇偉秀絕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潛之士、窮愁放逐之臣之所樂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眾,為一都會,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娛者,惟金陵、錢塘,然二邦皆僭竊於亂世。
——《有美堂記》
及聖宋受命,海內為一。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頹垣廢址,荒煙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為之躊躇而悽愴。獨錢塘自五代時,知尊中國,效臣順,及其亡也,頓首請命,不煩幹戈。今其民幸富完安樂,又其習俗工巧,邑屋華麗,蓋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商海賈,風帆浪舶,出入於江濤浩渺煙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
——《有美堂記》
予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跡,則其為人與其誌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於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書也。若其左在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靄,出沒於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至於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複道也。
——《峴山亭記》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風土。地既瘠枯,民給生不舒愉,雖豐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嚐有樹林池沼之樂,以為歲時休暇之嬉。獨城南李氏為著姓,家多藏書,訓子孫以學。予為童子,與李氏諸兒戲其家,見李氏方治東園,佳木美草,——手植,周視封樹,日日去來園間甚勤。李氏壽終,公佐嗣家,又構亭其間,益修先人之所為。予亦壯,不複至其家,已而去客漢沔,遊京師,久而乃歸,複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尋童子時所見,則樹之孽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叢,荄之甲者今果矣。問其遊兒,則有子,如予童子之歲矣。相與逆數昔時,則於今七閏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歎嗟徘徊不能去。
——《李秀才東園亭記》
是歲秋,予貶夷陵,過泗上,於是知張侯之善為政也。昔周單子聘楚而過陳,見其道穢而川澤不陂梁,客至不授館,羈旅無所寓,遂知其必亡。蓋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為政之法,而《周官》尤謹著之,以為禦備。今張侯之作也,先民之備災而及於賓客往來,然後思自休焉,故曰善為政也。
——《泗州先春亭記》
又曰:“真,天下之衝也,四方之賓客往來者,吾與之共樂於此,豈獨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樹日益以茂,四方之士無日而不來,而吾三人者有時而皆去也,豈不眷眷於是哉?不為之記,則後孰知其自吾二人始也?”
——《真州東園記》
君本歙人,世有孝德,其先君司封喪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雖弊,兄未易,衣不敢易;食雖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當得官,其兄弟相讓,久之,諸兄卒以讓君,君今遂顯於朝以大其門。君撫兄弟諸子猶己子,歲當上計京師,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舍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貧,罄其家貲,走四方以求醫,而藥必親調,食飲必親視,至其矢溲,亦親候其時節顏色,所疾如可理,則喜;或變動逆節,則憂戚之色不自勝。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