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曰:文之用,辭令褒貶,導揚諷諭而已。雖其言鄙野,足以備於用。然而闕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動時聽,誇示後學。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作於聖,故曰經;述於才,故曰文。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述者也;導揚諷諭,本乎比興者也。著述者流,蓋出於《書》之謨、訓,《易》之象、係,《春秋》之筆削,其要在於高壯廣厚,詞正而理備,謂宜藏於簡策也。比興者流,蓋出於虞、夏之詠歌,殷、周之風雅,其要在於麗則清越,言暢而意美,謂宜流於謠誦也。茲二者,考其旨義,乖離不合。故秉筆之士,恒偏勝獨得,而罕有兼者焉。厥有能而專美,命之曰藝成。雖古文雅之盛世,不能並肩而生。

——《楊評事文集後序》

古之司徒,必求秀士,由鄉而升之天官。古之太史,必求人風,陳詩以獻於法官。然後材不遺而誌可見。近世之居位者,或未能盡用古道,故吳君之行不昭,而其辭不薦,雖一命於王,而終伏其誌。嗚呼,有可惜哉!

——《愚溪詩序》

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餘,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寧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餘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餘得專而名焉。

——《愚溪詩序》

於暮之春,征賢合姻,登舟於茲水之津。連山倒垂,萬象在下,浮空泛景,蕩若無外。橫碧落以中貫,陵太虛而徑度。羽觴飛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頤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將暮,則於向之物者可謂無負矣。

——《陪永州崔使君遊宴南池序》

讀《詩》《禮》《春秋》,莫能言說,其容貌充充然,而聲名不聞傳於世,豈天下廣大多儒而使然歟?將晦其說,諱其讀,不使世得聞傳其名歟?抑處於遠,仕於遠,不與通都大邑豪傑角其伎而至於是歟?不然,無顯者為之倡,以振動其聲歟?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蓋生者。

——《送徐從事北遊序》

佛之跡,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涅檠”。世之上士,將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而今之言禪者,有流蕩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脫略方便,顛倒真實,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又有能言體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須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

——《送琛上人南遊序》

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悅“三觀”之理,晝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說。從而化者,皆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之者為空,蕩而無之者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將以廣其道而被於遠,故好遊。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此,故為之言。

——《送琛上人南遊序》

太史公嚐言:世之學孔氏者,則黜老子,學老子者,則黜孔氏,道不同不相為謀。餘觀老子,亦孔氏之異流也,不得以相抗,又況楊墨申商、刑名縱橫之說,其迭相訾毀、抵牾而不合者,可勝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沒,其後有釋氏,固學者之所怪駭舛逆其尤者也。

——《送元十八山人南遊序》

退之所罪者其跡也,曰:“髡而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蠶桑而活乎人。”若是,雖吾亦不樂也。退之忿其外而遺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吾之所以嗜浮圖之言以此。與其人遊者,未必能通其言也。且凡為其道者,不愛官,不爭能,樂山水而嗜閑安者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也,則舍是其焉從?吾之好與浮圖遊以此。

——《送僧浩初序》

今浩初閑其性,安其情,讀其書,通《易》《論語》,唯山水之樂,有文而文之;又父子鹹為其道,以養而居,泊焉而無求,則其賢於為莊、墨、申、韓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者,其亦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