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僧浩初序》
餘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之,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遠焉。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茲棋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誌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者歟?其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
——《序棋》
河東薛存義將行,柳子載肉於俎,崇酒於觴,追而送之江之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於士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於士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惟怠之,又從而盜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於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送薛存義之任序》
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駝曰:“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
呼曰:‘官命促爾耕,勗植,督爾獲。早繅而緒,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曰:“嘻,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種樹郭橐駝傳》
繼而歎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裏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製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製也。
——《梓人傳》
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堵績於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不衒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
——《梓人傳》
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芳,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廷,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
——《梓人傳》
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棄,鮮有能類清之為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嗚呼!清,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報如清之遠者乎?幸而庶幾,則天下之窮困廢辱得不死亡者眾矣,“市道交”豈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柳先生曰:“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然則清非獨異於市人也。”
——《宋清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