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仆數人,尚不宜推避於仆,非其實可知,固相假借為之辭耳。退之所敬者,

司馬遷、揚雄。遷於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玄》《法言》及《四

愁賦》,退之獨未作耳,決作之,加恢奇,至他文過揚雄遠甚。雄之遣言措

意,頗短局滯澀,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來尚不宜

推避,而況仆耶?彼好獎人善,以為不屈己,善不可獎,故慊慊雲爾也。足

下幸勿信之。

——《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

嗟乎!仆嚐病興寄之作,堙鬱於世,辭有枝葉,蕩而成風,益用慨然。

間歲,興化裏蕭氏之廬,睹足下《詠懷》五篇,仆乃拊掌愜心,吟玩為娛。

告之能者,誠亦響應。今乃有五十篇之贈,其數相什,其功相百。覽者歎息,

謂予知文。此又足下之賜也,幸甚幸甚!勉懋厥誌,以取榮盛時。若夫古今

相變之道,質文相生之本,高下豐約之所自,長短大小之所出,子之言雲又

何訊焉?

——《答貢士沈起書》

大抵文以行為本,在先誠其中。其外者當先讀六經,次《論語》孟軻

書,皆經言;左氏、《國語》、莊周、屈原之辭,稍采取之;穀梁子、太史公

甚峻潔,可以出入;餘書俟文成異日討也。其歸在不出孔子,此其古人賢士

所懍懍者。求孔子之道,不於異書。秀才誌於道,慎勿怪、勿雜、勿務速顯。

道苟成,則勃然爾,久則蔚然爾。源而流者歲旱不涸,蓄穀者不病凶年,蓄

珠玉者不虞殍死矣。然則成而久者,其術可見。雖孔子在,為秀才計,未必

過此。不具。

——《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

吾子所雲仲尼之說,豈易耶?仲尼可學不可為也。學之至,斯則仲尼矣;

未至而欲行仲尼之事,若宋襄公好霸而敗國,卒中矢而死。仲尼豈易言耶?

馬融、鄭玄者,二子獨章句師耳。今世固不少章句師,仆幸非其人。吾子欲

之,其有樂而望吾子者矣。言道、講古、窮文辭以為師,則固吾屬事。仆才

能勇敢不如韓退之,故又不為人師。

——《答嚴厚輿論師道書》

孔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然則蒙者固難曉,必勞申諭,乃得悅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貧病者而不益富者稅,此誠當也。乘理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乘弊政之後,其可爾耶?夫弊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苟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市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橫侈泰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增賦矣,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幸者眾,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可增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縱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富者稅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不均大矣。然非唯此而已,必將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而取其半,或乃出其一而收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或減除其稅,則富者以戶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核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