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近代民間的關公信仰(9)(2 / 2)

四、宗教背景

儒釋道都崇奉關公,但是真正屬於儒家的祠廟卻沒有從統計中反映出來。從統計看,佛教廟宇顯然占據著絕對的優勢(60.8%),道教隻占4.4%,民間信仰(包括家廟)則占18.2%:

其中最為著名的正陽門關帝廟屬於道觀,這倒是與嘉靖立廟,萬曆以道教封號“關聖帝君”在此敕封天下關廟的情況前後一致。奇怪的是從登記情況看來,它與正陽門前1號觀音廟的廟產登記人,都是同一位叫劉之維的人,而與東嶽廟、白雲觀等京師最大的道教派係宮觀無虞。

此外,從雜祀神隻的情況,也可推測出地域或者民族特色來。如民國二十至二十三年《全遼備考》記述漢族祭典,即介紹說:

“鄉村公祭者,則有關帝、財神、苗神、土地、山神、馬王、牛王、青龍、五道、火神等祠。”

可知京師關廟雜祀,或其他雜祀廟觀中普遍供奉關帝者,多與關外漢軍習俗相近或者一致,黑龍江兩誌記述中所謂“陳漢軍”者,當為遜清道光二十年“開邊”政策實行,允許關內漢人墾荒初期的移民,故光緒十六年(1890年)俄人伊萬諾夫斯基(А,O.Иваиовский)在東北地區作民俗調查時,發現其廟祀多為九神(關帝、黑臉龍王、紅麵火神、四首或六手馬王、牛王、藥王、蟲王、苗王、財神)同供,而率以關帝為首的情況。但這些習俗在“闖關東”的山東、河北當地民俗中並不普通,其言“最後至者”則應為民國時關內漢族移民,說明這是清末開始出現的民間信仰。且大多散布在京郊鄉村,尤其以海澱附近八旗聚居地相對集中,作為鄉土信仰的代表,規模也較小。因此隨著北京的近代城市轉型改造,消失得也最為明顯。

回念自晚明關羽崇拜成為國家信仰中心,並逐漸普及到社會各個階層以後,“雜祀”現象便開始出現,“東林”、“閹黨”都曾以敬拜關羽互相標榜,說明對於關羽崇拜體現的中心價值觀念的理解出現歧義。這一方麵固然是與中國尤其是道教體係的多神崇拜,尤其是實用主義傳統密切相關,另一方麵也說明儒學對於關羽崇拜的“超越性”核心價值理念發掘闡述不夠。清代正式將關羽崇拜置於國家祭祀的中心位置以後,仍然浮於表麵,加之滿洲貴族由原始薩滿轉為喇嘛教,與中土道教及民間信仰混合,造成關羽崇拜雖在平麵範圍內進一步擴散,但仍然沒有解決關羽神所以成為中華多民族信仰中心的價值-道德規範問題。所以越是混合多種信仰的“雜祀”,越是無所不能,應答十方的“靈應”,在某種意義上就越發削弱了關羽神作為曆史人物的道德榜樣,護衛國家民族的勇武剛烈不屈之精神象征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關羽神從來沒有,也不可能做到像兩河流域發源之“一元神教”如猶太、耶穌、伊斯蘭等宗教那樣,以其普適的價值-道德核心,展示持續出長久凝聚力的一個重要因素,關羽崇拜於20世紀西方列強的技術、文化雙重衝擊下逐漸衰落,也有其難以避免的曆史-文化原因。

進入21世紀時,北京著手把海澱古鎮夷為平地,建設“中關村高科技園核心區”,已為一片商務大廈替代。但就在緊靠全球規模最大的一家法國連鎖店“家樂福(Carrefour)”的東南角,居然複建了一所關帝廟,在人來車往的繁華街道旁,寂寞孤獨地矗立一隅。據介紹:

“中關村西區建設工地上保存完好的關帝廟,曾經是海澱古鎮的一個重要景觀。它始建於明朝,重修於清朝。古時的海澱,習慣在主要路口建設廟宇,這座關帝廟就是當年許多廟中的一座。從元朝到清朝,皇帝途經關帝廟來往於皇城與皇家園林之間,人們把這條禦車輾過的石板路叫斜街。如今,斜街與關帝廟在中關村西區的建設中都保留了下來。”

但我揣想複建主持者當初的真實意圖,也許更把關帝廟作為“財神”,來為今後中關村財富的持續增長留下一座膜拜之廟。可惜沒隔兩年,這座僅存廟宇也轉租給一家公司作為茶座了。可知隻曉得“利益最大化”的今日商家,已對傳統價值體係隔膜的程度,實在令人搖首歎息。

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對於中國曆史-文化中關羽崇拜的研究發掘,絕非停留於複祀興廟,感慨回味,而應當更加致力於道德-價值體係的整合及其現代性闡釋,以便為中華民族的凝聚和複興,尋求一個既具有深厚傳統,普遍認同,又能夠不斷開掘,振發進取向上精神的人格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