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專辟一節《華北地區的保護神——關帝》研究20世紀上半葉河北、山東的村社的關羽崇拜與鄉村權力網絡的問題,依據的主要資料是日本滿鐵株式會社派員於1941~1942年進行社會調查,編纂出的資料,取的是一個日式漢名《中國農村慣行調查》(以下簡稱《慣調》)。我想如果結合日本學者日比野丈夫《關老爺》(1941年)、井上以智為《關羽廟的由來與變遷》(1941年)、《關羽信仰の普及》(1948年)、大矢根文次郎《關羽と關羽信仰》(1943~1944年)所以會集中發表於此時或稍後,其背景頗可注意。
蓋源日軍挑起“盧溝橋事變”以後,華北不但沒有如願以償,成為日本主導的“大東亞共榮圈”腹地,抗日根據地反而風起雲湧,活躍在青紗帳及山區,進行“敵後”遊擊戰。
1941年日軍華北派遣軍總司令易人,岡村寧次提出“治安強化”的戰略方針,開展所謂“三分軍事,七分政治”,集軍事、政治、經濟、交通、特務為一體的“總力戰”。上半年開始對冀中區展開全麵的“蠶食”進攻,把占領點、線擴展為麵,以“蠶食”結合“掃蕩”,步步壓縮抗日根據地。使華北軍民抗日進入最艱苦嚴酷的階段。我認為,滿鐵資助的這次大規模的社會調查,應當是其“總力戰”的一部分,重點是從民眾信仰中摸清鼓舞支持抵抗力量的根源。無怪乎滿鐵調查員也承認在調查中存在著“不合作”態度,“人們對作為殖民統治者代表的調查員懷有疑懼”,所以有些人表現得“性情古怪”。按滿鐵株式會社是日據時代以大連為基地,經營東北鐵路網的大型集團,建有滿鐵圖書館,收集有許多中國小說戲曲的善本、珍本和孤本,恐怕也與此有關,而非風雅所致。
杜讚奇從日人調查資料中發現:
“(關羽)可能是華北鄉村中供奉最多的神靈,被調查村莊中眾多的關帝廟及廟碑即是證明。最令人吃驚的是,人們從關羽的故事中引申出不同的傳說和解釋。……從關羽的神話的曆史社會學過程中可以看出,社會各階層從關羽的事跡中不斷地引申出符合自己願望的神力,盡管各社會集團對關羽這一神化人物的解釋不盡相同,有時甚至互相抵觸,最特殊的是滿清帝國的態度,但日久天長,這些神話互相融合,使關帝成為無所不能的萬能之神。”
《慣調》記錄了許多原始碑刻資料,並從同村關廟碑刻考察其連續性的信仰特征。如山東省曆城縣冷水溝關帝廟有五塊修廟碑,最早的一塊是康熙時立的,碑文曰:
“聞之古今建祀立祠者,所以表有功於朝廷,有德於百姓,有光於名節者也……若夫天下分崩,豪傑並起,上下亂,綱紀墜,此時有特起者,二介不取,一名不苛,使奸臣賊子知名分必不紊,懼大義必不可亂,庸國家之重任,為一方保障。……[漢壽亭關夫子]不受曹賊之封而一心為漢室,非有功於朝廷乎?除黃巾之害,誅龐兵之口,非有德於百姓乎?千裏尋兄,獨當一麵,而率殺身成仁,非有光於名節乎?”
幾乎所有碑刻都要頌揚關羽的忠、孝、節、義。而且關帝之神置都位於舊有財神之上。因此關帝和財神常常被混淆。在19世紀60年代“同治中興”之時,各地紛紛為關帝“正名”。即使經濟貧窮、文化落後的欒城縣寺北柴村,同治八年(1869年)也“欽念(關帝)盛德,不忍湮沒,捐錢重修(關帝廟)”。直到上世紀30年代仍然祭祀關帝聖誕。因為在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時代,盼望“發財”最能體現著從溫飽到富裕的所有願望。
杜讚奇在該書第五章《鄉村社會中的宗教、權力及公務》中,把華北鄉村的宗教類型分為四種:“村中的自願組織”、“超出村界的自願組織”、“以村為單位的非自願性組織”及“超村界的非自願性組織”,它們彼此組建成鄉村社會權力的網絡文化,並且發現關羽崇拜在其中都擔負著主要或者重要的角色。在不同的曆史背景和社會環境之下,對關帝的任何特定修正都要從這涵意豐富的深厚背景中吸取力量。所以不同地區,關帝的教化作用也不同。鄉紳們之所以信仰關帝,是因為關帝具有這種既是國家又是大眾守護之神的多重性。
調查既然出自作為占領者的日人,自然不可能訪察到中國人信仰的底蘊。綜上所述,關羽在抗日戰爭時期具有的象征意義和對於民眾的鼓舞功效,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了。
抗日戰爭是中國現代史上最近一次抵禦外侮的英勇鬥爭。盡管勝利具有國際因素,但是百年積弱後迸發出來的堅定意誌和各族人民的共同抗爭,仍然可圈可點。雖經“五四”新文化運動帶來的現代化顛覆,理性抗爭已經占據了主要地位,但在背後仍然可以看見關羽信仰的影響。李福清說:
“在東北也流行一些關公顯聖斬倭寇的傳說,敘述‘九一八’即1931年日軍侵略東北時大刀會與日軍打仗,關老爺顯聖助大刀會消滅敵人。這傳說講述人是吉林省渾江市的退休工人,他自己好像不太相信關帝真的會顯聖,助大刀會打仗,所以傳說最後一句是‘不明真相的人,說是關公顯聖斬倭寇,也是貼譜的。’也可能這一句話是整理故事的人加的,無論如何這些例子可以證明,民間至今流傳關帝顯聖助中國軍隊保衛祖國,打外國敵人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