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宋翔鳳的《論語》學(5)(1 / 3)

宋翔鳳這種關於利的論說,將利與仁、義上升到同一的聖人微言的地位,是儒家經學前所未有的新論。以往儒家經學即使是承認利,也隻是在利是義的補充或是調節的意義而言,是以利從屬於義來說的。中國從明代以後商品經濟就有較大的發展,清初雖然暫時打破了這一進程,但是,經過清初的休養生息,這一發展進程又很快被接續了起來,宋翔鳳生活的江南正是當時中國商品經濟最發達的地區。宋翔鳳能夠借助對聖人微言的發揮,將曆代儒家經學所否定或至少是輕視的利,說成是聖人所肯定的東西,正是商品經濟發展在宋翔鳳思想中的反映。與此相聯係的是宋翔鳳對發展商品經濟的正當性、合理性的肯定。這體現在他的區分“貨殖”與“聚斂”上。“聚斂”出於《論語》:“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論語·先進篇》。)其義為統治者搜刮人民的錢財,以斂集於少數人之手;“貨殖”亦出《論語》:“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同上。)其義為通過商業活動以生殖資貨財利。司馬遷還記載古代著名的商業活動家,於《史記》專列《貨殖列傳》。宋翔鳳以為“聚斂”是為富不仁的“不義之至者”(宋翔鳳:《論語說義六》,《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四,第3頁。),而“貨殖”則有利於國計民生。他以顏回之“屢空”、子貢之“貨殖”與冉求“聚斂”作分析比較說:

冉有政事才,以為季氏聚斂,故夫子以非吾徒斥之,否則若愚、若魯、若辟、若喭皆有病累,而不害為吾徒,惟顏子則庶幾無四者之病,而舉其屢空以見與冉有相反,此其能與孔子素王之德相合。若屢空糟糠不厭,為君子固窮之義,存聖賢之正道;而子貢貨殖為群黎百姓謀,所以自全於王政不行之世,以補君相之未及。謂賜不受命者,《史記·仲尼弟子傳》雲:“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是能不受驕君之命者也。”《弟子傳》又雲:“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貲貨。”裴駰注雲:“廢舉謂停貯也,與時謂逐時也。”徐廣引廢舉作廢居。又《貨殖傳》雲:“子贛既學於仲尼退而仕於衛,廢著鬻財於曹魯之聞。”按:廢著,《漢書》作發貯,廢舉、廢居、廢著,發貯字並通假,此貨殖之事也,億則屢中者即計然所謂知鬥則修備,時用則知物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而觀已,故歲在金禳水毀木饑火旱,此皆屢中之法,故能為貨殖之事也。(宋翔鳳:《論語說義六》,《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四,第3-4頁。)

通過在這裏的反複論說可見,宋翔鳳所說的“貨殖”的確就是通過商業活動以聚集錢財的商業經濟。他雖然以顏回的“屢空”才是聖人正道,而以“貨殖”隻是“自全於王政不行之世,以補君相之未及”的一種補救,但是,他肯定“貨殖”是“為群黎百姓謀”也就肯定了“貨殖”是有利於國計民生之事。盡管宋翔鳳經學家的身份,使他不能對“貨殖”作出與顏回“屢空”同樣的價值肯定,然而,他仍然承認顏回“屢空”與子貢的“貨殖”都是王道失落後應該兼而存之的:

三王以後封建、井田、學校之法壞,而孔子成《春秋》以當素王,諸侯大夫不能舉其職,而子貢之倫與貨殖之事,以命曰素封。太史公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蓋挽近之從政者皆與之爭者也,而命曰素封者,皆因勢利道者也,則貨殖之事,與季氏聚斂不可同年而語,故於賜無病辭也。或問:封建、井田壞於秦,而春秋則其製尚存。答曰:封建之初大國百裏,井田之分一夫百畝,侯國逾製則封建壞,賦稅過度則井田壞,開阡陌並諸侯,亦乘其流極,則秦之變製,聖人已早見其然,故與弟子商榷以救後世,如顏淵、子貢之行宜並取而兼存之矣。(宋翔鳳:《論語說義六》,《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四,第4頁。)

說顏回的“屢空”與子貢的“貨殖”,都是聖人為挽救後世封建、井田之法壞而與弟子商定的對策,這是不可信的。但是,宋翔鳳卻以此肯定了子貢的“貨殖”與顏回的“屢空”的同具合理性。雖然宋翔鳳貶斥“挽近之從政者”在“貨殖”中隻能算是最下的“與之爭”之流,卻以“皆因勢利道者也”,肯定了商業活動的發展是一種曆史之勢。這就不僅為中國正在興起的商業活動製造了合於聖人之道的理論依據,也承認了其為曆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第四節孔子素王說是宋翔鳳所說微言的核心

在《論語說義》中,宋翔鳳所說的孔子微言有不同的內容,這些內容具有不同的意義。他以性與天道為經學微言之說,隻是為了滿足理論的自足性而不得不作出的論說,因為《論語》載子貢的“不可得而聞”是與“性與天道”聯係在一起說的,宋翔鳳以“不可得而聞”為微言,就一定得以性與天道為微言的內容。所以,它在宋翔鳳所發明的微言中並不具有特殊的意義。

宋翔鳳發明的微言中最具時代意義的東西,是他的孔子素王說。他在《論語說義序》中說:“《論語說》曰:‘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當素王。’微言者,性與天道之言也。此二十篇,尋其條理,求其旨趣,而太平之治,素王之業備焉。”(宋翔鳳:《論語說義序》,《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1頁。)盡管宋翔鳳在這裏將孔子素王說與性與天道都等同於微言,但是,二者的含義是不同的,隻有孔子素王說才是《論語說義》微言的根本所在。與劉逢祿的以三科九旨統宗孔子微言不同,宋翔鳳是以孔子素王說來統宗孔子微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