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據孔子的“習相遠”,來強調後天的學習。而學習的內容,則是對禮的學習。宋翔鳳甚至認為,學習之義是孔子微言的首要之義:
先王既沒,明堂之政湮,太學之教廢,孝弟忠信不修,孔子受命作春秋,其微言備於《論語》。遂首言立學之義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時習即瞽宗上庠教士之法……先王興學以治人情,聖人設教以維世,故作君作師,統緒若一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1頁。)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言學而不可究之於治國,其學為無本。(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3頁。)
宋翔鳳以為,孔子在《論語》中首言學習,就是針對孝弟忠信不修,而為矯治人情,維係世風所發。在他看來,以往儒家所鼓吹的三代之製,也隻有教人學習的學校,才是唯一可以萬世通行之製:
三代之製,封建、井田、學校三大端,春秋時侯國斥大而封建壞,多兵車之會,而井田什一之法不行,樊遲議修井田以維封建,思見先王之藉,亦深圖治之心,不知封建因乎時,井田因乎地,隔閡之故,聖人已知貫乎古今,通乎遐邇,不可易者,其學校乎?故學校興,雖不井田、不封建,而一世治;學校廢,雖行封建、行井田,而世愈亂,上無學,則下無禮也,化民成俗必由學,三王四代惟其師,好禮好義好信,皆學之所出也。自漢以來議法製者,莫能行井田、封建,而學校之事,苟飭綱紀,必由此始,而後知聖人之論為世世通行者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七》,《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五,第3頁。)
在三代之製的封建、井田、學校這三大端中,封建與井田都因時、因地而立,不可通行於一切時空,隻有學校才可以古今、遠近無所不通。這與劉逢祿的重視封建是不相同的。
在宋翔鳳關於性與天道微言上的具體論說中,時常出現“繼治世”、“救亂世”、“治太平”、“一世治”、“世愈亂”、“化民成俗”以及“言學而不可究之於治國,其學為無本”等說,再次說明宋翔鳳所謂性與天道的微言,的確是以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為歸屬的。這種以政治為宗的理論,是曆史轉型、新舊交替前夜的必然反映。
三中庸、孝弟
宋翔鳳所說的性與天道的微言,說穿了不過是以人性論為主要內容的道德倫理學說。而借《易經》以發明天道與人性,本是宋學的特色,因此,這其實是宋學在宋翔鳳身上的反映。宋學最重倫常,所以,盡管宋翔鳳將性與天道都最終落實於政治,但仍然重視道德倫理,突出中庸、孝弟、仁等觀念,認為這些也都是孔子的微言所在,以至他認為的孔子微言從根本上說就是儒家所一直重視的中庸之德。前引宋翔鳳《論語說義》最後一卷的總結性論說,不僅以《中庸》為子思明孔子之意,“於《易》成既濟,《春秋》受命致太平之道,昭揭無遺”,對孔子的微言作了最徹底的闡發,而且還盛推中庸之德是古聖王相傳的大法。
從孔子以後的儒家都以中庸之德為一種最高的德行,宋翔鳳卻不說中庸為最高的德行,而說中庸是聖王相傳的大法,這就把儒家的以中庸為最高德行,變為了治理國家的根本大法。在宋翔鳳看來,中庸之德與忠恕之道都不過是堯舜以後相傳的“人君之道”,即聖王治理國家的法則,故他說:
《雍也》一篇,明人君之道,故究以《中庸》之為德,與立人、達人之說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三》,《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一,第8頁。)
(中庸即一以貫之)孔子明己之道,則曰:吾道一以貫之;明堯舜以後相傳之道則曰:中庸之為德,謂明五德之運,以明於天下,是以謂之至德。孔子素王之德,否乎常時而邇乎百世,久矣之歎,以時考之,知《春秋》之成,當致太平矣。故《雍也》一篇,首言居敬行簡,以明忠恕,而究之以《中庸》,皆一以貫之之微言,南麵而聽天下,不外乎此,《春秋》繼周而作,百世可知。(宋翔鳳:《論語說義三》,《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一,第13頁。)
這裏把孔子的中庸、一以貫之、忠恕之道都說成是人君之道,為君主南麵聽天下的根本。所以,他講中庸之德是孔子的微言,雖然是從道德倫理來說的,但最終是落實到治理國家的政治學來說。
宋翔鳳還較多地談到孝弟與仁。他認為“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是“《論語》顯斥季氏,而深沒文公”的“微言”(宋翔鳳:《論語說義二》,《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〇,第4頁。);其批評季氏三家之僭,謂之忍謂之不仁,亦“微言之所存”(宋翔鳳:《論語說義二》,《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〇,第1頁。),而於仁十分重視。有時,宋翔鳳還將中庸與仁合而為說,如他說:“中庸之德,天待我以明之,故《春秋》之作,不得已也。《春秋》之始元終麟,仁也;堯舜率天下,亦仁也,故曰: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己亦究堯舜以後中庸之德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三》,《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〇,第14頁。)以為仁即中庸之德。但是,在更多的地方,他似乎更重視孝弟,他多次說:“孝弟為仁之本”(宋翔鳳:《論語說義二》,《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〇,第4頁。)。而孝弟也被他視為堯舜之道:“其實堯舜之道,孝弟而己矣。”(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11頁。)所以,他認為隻有能修孝弟,才可“合之先王之道”,並以《孝經》一書為孔子為曾子所陳,而使“先王之道不湮”(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11頁。)。又說:“全乎仁者,君道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三》,《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一,第8頁。)這又一次將孝弟與仁歸結到政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