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孔子微言備於《論語》
宋翔鳳晚年的微言大義說,以《易》與《春秋》為孔子微言的經典,但是,他又認為《易》、《春秋》之微多未顯彰,而其說備於《論語》二十篇,所謂“孔子受命作《春秋》,其微言備於《論語》”(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1頁。)。所以,探求孔子的微言,應當主要從《論語》中去尋求。
以此出發,宋翔鳳認為《論語》各篇都是發揮孔子微言的作品。如他說:
先王既沒,明堂之政湮,太學之教廢,孝弟忠信不修。孔子受命作《春秋》,其微言備於《論語》,遂首言立學之義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人不知而不慍”,謂當時君子皆不知孔子,而天自知孔子,使受命當素王,則又何所慍於人?……《禮運》記以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為六君子,以素王當之,亦繼君子之號。先王興學以治人情,聖人設教以維世,故作君作師,統緒若一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1頁。)
《論語》於《學而》之後次《為政》之篇者,著明堂法天之義,亦微言之未絕也。(宋翔鳳:《論語說義一》,《皇清經解續編》卷三八九,第7頁。)
《學而》、《為政》二篇,明太學、明堂之法,《八佾》一篇遂明宗廟之禮。曰庭曰堂皆在廟中。《孝經》曰:“宗廟致敬,鬼神著矣。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是宗廟之法,見孝弟之至,而為仁之本,如季氏三家之僭,無君臣父子之義,何有於敬,何有於孝弟,禮之本既蕩焉泯焉,故謂之忍謂之不仁,微言之所存,亦可思矣。(宋翔鳳:《論語說義二》,《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〇,第1頁。)
此篇(指《子罕篇》)之文皆以說聖人微言之故。(宋翔鳳:《論語說義五》,《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三,第1頁。)
《公冶長》一篇言卿大夫之事,故究之以忠信好學。(宋翔鳳:《論語說義三》,《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一,第8頁。)
《雍也》篇明人君之道,故究以《中庸》之為德與立人達人之說也。(同上。)
《裏仁》專論人之心術為風俗之所係。(宋翔鳳:《論語說義二》,《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〇,第28頁。)
故《論語說義》一書,對《論語》的各篇都有孔子微言的“發現”。在《論語說義》的最後一卷,宋翔鳳更有一大段類似全書結束語的總結性論說,集中地論說了孔子微言備於《論語》的觀點: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此孔子之微言也。堯曰:“谘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此堯之中庸也。由是受命有天下者,皆有中庸之德。故《禮·中庸》記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孟子》曰:“湯執中立賢無方。”《洪範》曰:“五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大極也。”凡此皆言中庸之德也。庸者,用也,能用中者斯謂中庸,蓋學問不出於中,則邪辟隱怪而不可用以為治,是中庸之為德乃自古聖王相傳之大法,而莫之可改,此其所以為至也。文武既遠,斯理絕續,五德之運將歸素王,故孔子歎為民鮮久矣,而己當應其時也。故《堯曰》一篇,敘堯舜禹湯及周,而繼之以子張問從政,言尊五美,屏四惡,皆本執中之義而用之。複繼之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命者,天命,知天命之所與,而受之,見素王之成功,遂發之於此,則孔子受命之事顯然可知矣,《春秋說》:“孔子母夢黑帝而生,故曰元聖。”《堯曰》篇述元牡者,見受命之應也。繼之言知禮,《為政篇》曰:“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明三統之義,故舉夏殷周而不及虞。《春秋》於三正並冠以春王,蓋知其所損益,則三代之理自見,其或繼周者,孔子之《春秋》也,故成《春秋》之法而不合於周禮。禮,今文家所傳具在,惟知禮而後可以作《春秋》,以為後世有天下者之則,故聖人所以為百世師也,終之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可以見《論語》一書,皆聖人微言之所存。子貢以夫子之文章與夫子之言性與天道為二,又曰:“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又曰:“子曰:‘餘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孔子微言之所在也。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有知命之君子傳微言,以治天下之人,別之於禽獸之域,存之於幾希之間,知人之非易易也。子思明聖祖之意,為《中庸》一篇。而曰“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於《易》成既濟,《春秋》受命致太平之道,昭揭無遺,日而月之,而終言“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即“天何言哉”之義,此發揮微言,以著大義也。《孟子》稱:我知言,先陳詖淫邪遁之害,如百家之說是也,而後言願學孔子,又記宰我、子貢、有若之辭。趙岐說曰:“從孔子後百世上推,等其德於前百世之聖王,無能違離孔子道者。”其說與繼周之義相為發明,吾故曰: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蓋其命意備於傳記,千百世而不泯者,故好學深思者之所任也。(宋翔鳳:《論語說義十》,《皇清經解續編》卷三九七,第1-3頁。)
宋翔鳳在這段話中,對孔子的微言作出了多方麵的論說,可以說是他的微言說的集中體現,這點將在後麵分別論述。這裏需指出的是,宋翔鳳的“繼之以子張問從政”、“複繼之曰”、“繼之言知禮”、“而終言”雲雲,不過是要說明《論語》全書都是孔子微言的闡發,而且這些微言是具有內在邏輯聯係的,這就是所謂“《論語》一書,皆聖人微言之所存”。而他的引《易》、《春秋》、《中庸》、《孟子》與《論語》相互發明,則是要說明《論語》的微言與《易》、《春秋》、《中庸》、《孟子》是相通的。因此,宋翔鳳實際上是以孔子的微言集中體現於《論語》,是以《論語》統綜六經與諸子傳記。漢儒趙岐曾說:“《論語》者,《五經》之,《六藝》之喉衿也。”(趙岐:《孟子題辭》,轉引自焦循《孟子正義》卷一,中華書局,1987年。)宋翔鳳以孔子微言備於《論語》,與趙岐之說不同,但同樣是將《論語》視為理解五經的關鍵所在。這與劉逢祿的以微言集中見於《公羊》,《論語》隻是《公羊》微言的發揮有所不同。因此,在孔子微言的論說上,劉逢祿是重《公羊》,宋翔鳳則是重《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