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孔廣森自立的三科九旨,與何休三科九旨的根本區別就在於沒有了王魯說等《公羊》學的微言,隻是對《春秋》所謂天道、王法、人情的闡發。而所謂日月時的天道,在《春秋》中不過就是宋衷所說的詳略之旨,也就是孔廣森所推許的趙汸的日月之法,如所傳聞世大夫卒,恒不日,日則有故,如強牙卒日;所聞世恒日,不日者有罪,如得臣、仲遂卒不日;所見世無論有罪無罪,有故無故,皆恒日之類。所謂王法的譏貶絕,不過是宋衷所說的輕重之旨,是依據身份的不同與過失罪惡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文辭,以示譏貶絕的程度差別。所謂人情的尊親賢,不過是尊尊親親賢賢原則,及其所謂為尊者諱、親者諱、賢者諱的筆法。因而,孔廣森三科九旨實際上就是《春秋》學的褒貶筆法及由此體現的尊尊親親賢賢諸大義。難怪孔廣森即使在引《公羊》學之時,也會放棄改製諸微言,如隱公三年“春王二月”,《解詁》以改製、存二王後、通三統為說,而孔廣森僅以天地人三正的正朔來說三統,隻說什麼“正朔三而改,文質再而複”,“若曰文王所因地布教之月”,(《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而毫無改製的內容。
稍後的劉逢祿就認為,孔廣森所立的三科九旨不講微言,背離了《公羊》學的基本精神,進而在《春秋論》對其作出了激烈的批評:
乃其三科九旨,不用漢儒之舊傳,而別立時、月、日為天道科,譏、貶、絕為王法科,尊、親、賢為人情科,如是則《公羊》與《穀梁》奚異?奚大義之與有?推其意,不過以據魯、新周、故宋之文疑於倍上,治平、升平、太平之例等於鑿空,不知《孟子》言《春秋》繼王者之跡,行天子之事,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為邦而兼夏、殷、周之製,既以告顏淵;吾豈為東周,又見於不狃之召;夏、殷、周道皆不足觀,吾舍魯何適,複見於《禮運》之告子遊,是故以日月名字為褒貶,《公》、《穀》所同,而大義迥異者,則以《穀梁》非卜商高弟,傳章句而不傳微言,所謂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與!(《劉禮部集》卷三。)
視《公羊》學的王魯諸說不僅於《公羊傳》無據,而且有背上的嫌疑,以《公羊》學的三科九旨為鑿空之論,這是孔廣森不講王魯諸說的認識原因。而王魯等說的三科九旨恰恰是《春秋》的根本所在,沒有了何休的三科九旨就不是《公羊》學。所以,孔廣森的《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名義上是解《公羊》的著作,卻失去了《公羊》學的根本精神。這隻能是《春秋》學中“傳章句而不傳微言”的“中人”之學,而與《穀梁》學沒有了區別。所以,劉逢祿對孔廣森的《公羊春秋經傳通義》中否定《公羊》微言的許多內容,進行了公開的批評,指責孔廣森對《公羊》學精神的偏離。(魏源整理的劉逢祿《廣墨守》,就是采取劉逢祿讀《公羊春秋經傳通義》的條記作為後半部分,其中都是批評孔廣森不合《公羊傳》與何休《解詁》。據筆者所見,劉逢祿的批評有五大方麵,一是“書爵進退之例,《通義》不如《解詁》者”;二是“《通義》褒貶之例不如《解詁》者”;三是“《通義》卒葬之例不如《解詁》者”;四是“《通義》論滅人日月之例不如何氏者”;五是“《通義》所論禮製之未安者”。其中還說,“孔氏《通義》……皆據誤本而為之說”等等。)
因而,孔廣森的《春秋》學同莊存與一樣,都具有不講微言,隻重大義的特點。而對微言的否定,孔廣森較莊存與又顯得更為明顯。所以,他雖然名義上是以會通《公羊》經傳為目標,但是,同莊存與一樣隻是停留在對《春秋》學大義的講求上。他所謂探求《春秋》的新意,也隻能僅僅是對《春秋》大義的探討。所以,孔廣森所說的《春秋》新意,其內容自然不脫尊尊親親賢賢,君臣夫婦父子各居其位的那一套。他說:
《春秋》監四代之令模,建百王之通軌,尊尊親親而賢其賢者,尊者有過,不敢譏;親者有過,是不可譏;賢者有過,是不忍譏。爰變其文,而為之諱,諱猶譏也。(《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
四代之令模,百王之通軌,不過就是以尊尊親親賢賢為內容的儒家經學原則,而《春秋》新意也就主要體現在這種等級名分的禮製上。故《春秋》之義亦即《春秋》之禮,禮與義是二而為一的,所以,孔廣森說:“重其禮,不重其事,製作之意也,察於此,可以治《公羊》之學矣”(《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一。)。這是漢代《公羊》學及莊存與以《春秋》為禮義之大宗的說法。孔廣森所謂《春秋》大義,就其內容來說與莊存與大致是相同的。然而,孔廣森與莊存與的出身與經曆的不同,使其所言《春秋》大義的側重點有所不同。莊存與所說的《春秋》大義以大一統的尊王為核心,而孔廣森則尊尊賢賢親親並重。尊王重視的是君主的地位與作用,尊尊親親賢賢是對孔子所確立的一般政治倫理原則的肯定。莊存與的《春秋》學是寄希望於帝王,而孔廣森的《春秋》學重在尊尊賢賢親親的聖人之義。相對於漢代以後的《春秋》學,這都不是什麼新東西。
當然,孔廣森所言大義還是有一點新內容,這就是他受其師戴震重情觀念的影響,將人情與天道、王法並列為三科之一。而且,他還在書中多次發揮此說,如釋文公十五年,“十有二月齊人來歸子叔姬”一條說:
無罪時,有罪月,子叔姬有罪矣。而猶若不欲其罪。《春秋》有以義治,有以恩治;恩不本義,私恩也;義不本恩,則非公義也。雖有法度不足以一天下,天下唯情出於一,故義者必因人之情而為之製,君臣以義合者也。(《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