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廣森盡管采六經及其他著作,以至用文字訓詁解《春秋》,但是,會通三傳還是他的主要傾向。在三傳中他又以《公羊傳》為主,因為他以為三傳唯“公羊家獨有合於孟子”(《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他比較《公羊》與《左傳》及《穀梁》的得失說:“《左氏》之事詳,《公羊》之義長,《春秋》重義不重事,斯《公羊傳》猶不可廢。”(《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認為在三傳中隻有《公羊》知《春秋》新意,如論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時說:“《左氏》馳騁於文辨,《穀梁》圈囿於詞例,此聖人製作之精意,兩千年未有言焉,知《春秋》者,其唯公羊子乎?”(《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二。)又如,僖公二十二年,“宋公與楚師戰於泓,宋師敗績”,《公羊》認為宋公雖敗,卻有“王心”,予以讚賞,《左氏》、《穀梁》則以成敗論宋公,孔廣森以為隻有《公羊傳》之說得孔子之義,而“左氏、穀梁氏親傳《春秋》,(孔廣森對《左傳》的基本看法是,《左傳》以史解經,故不傳《春秋》,此處又說左氏親傳《春秋》,以《左傳》為傳《春秋》之書,這是自相矛盾的。)猶徒以成敗論事則甚矣,習俗之不易變,而王化之難成也。”是“先功利而後仁義”(《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五。),與聖人之義相違背。故他一再稱許“《公羊》之說誠得《春秋》微旨”(《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六。)。
除了《公羊傳》在義方麵勝於二傳,孔廣森認為《公羊傳》還有兩個優點:一是《公羊傳》的經文較二傳為優。盡管三傳同傳《春秋》,在經文上基本相同,但是,因其對《春秋》理解不同,經文也有一些差異。如昭公十三年,《公羊傳》“楚公子棄疾弑公子比”,而二傳經文皆作“殺”。孔廣森說:“《音義》二家皆作殺。若然,比專得弑君之罪,而棄疾反類於討賊之人矣,不亦頗乎?此條及晉裏克弑其君之子奚齊,《公羊》經文皆特長於《左》、《穀》。”(《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〇。孔廣森對此的解釋是“棄疾奉比為王,而己為之司馬,比雖不成君,棄疾固君之矣,故經曰,弑公子比。既不與比君之名,仍罪棄疾以弑之實。《春秋》一言,而權衡各當如此。”)二是《公羊傳》得讀經要法,他多次講《公羊傳》的“《春秋》見者不複見”等說,“皆讀經之要法也”(《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並且在書中常常據《公羊傳》所言書法來解說《春秋》之義。在三傳中,孔廣森對《公羊傳》的肯定,較之莊存與的偏重《公羊》更為明顯。
然而,孔廣森對三傳更多的是批評。對《左傳》為代表的《春秋》學的批評已見前敘,對《公羊》學的批評將在下一節專論,這裏隻講對《穀梁》的批評。由於《穀梁》較《左傳》更接近於《公羊》,所以,孔廣森對《穀梁》的批評比較緩和,也沒有對《左傳》的批評多。他不僅從總體上批評《穀梁》的“圈囿於詞例”,“先功利而後仁義”,不明聖人之義,而且,還指出了《穀梁》的諸多誤說。如僖公十八年,“夏,師救齊”,《穀梁》雲:“善救齊也。”孔廣森卻說:“非也。宋儒且謂凡書救,未有不善者。呂不韋有言:兵苟義,攻伐可,救守亦可;不義,攻伐不可,救守不可。若齊之事,乃伐者義,而救者不義也。”(《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五。)這是據《呂氏春秋》之說來批評《穀梁》的以救齊為善、合於道義的誤說。類似指責,就不一一列舉了。
孔廣森在批評三傳時,還把孔子以後對《春秋》的許多謬說,歸源於三傳。如,桓公八年,“春正月己卯烝”,《公羊傳》據“常事不書”說,而以此所書為譏,孔廣森以為“傳於田狩祭祀,特發常事不書例者,每歲舉之,不可勝書,第書其失禮者而己,至於婚姻喪紀,雖有常禮,而無常年,故隨事悉書。《穀梁》雲:親迎恒事不誌。似襲常事不書之言,而失其本旨。遂課宋元學者以一經所書,皆為非常,而事事鑿求其說。隱三年,《解詁》謂平王崩,魯隱往奔喪,其意亦以為得禮不書,則何氏已謬解此傳矣”(《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二。)。他認為《公羊》、《穀梁》的常事不書的誤說,不僅影響了何休的誤解,也開啟了宋元經學解《春秋》、事事鑿求其說的謬解。而《左傳》的以史解經,更把《春秋》學引向了邪路。總之,漢以後的《春秋》學的得失都與三傳密不可分。所以,孔廣森的評判曆代《春秋》學,是以三傳為其主要對象的。
自三傳出現以後,說《春秋》者基本上不脫三傳。孔廣森以為,三傳以後的《春秋》學可以說是每況愈下,離《春秋》之義愈來愈遠。何休解詁《公羊》,範寧集解《穀梁》,杜預集注《左傳》,是三傳的代表性注解,曆代被作為欽定的經學教材,影響極大。然而,孔廣森卻說:“方今《左氏》舊學湮於征南,《穀梁》本義汩於武子……《解詁》體大思精,詞義奧衍,亦時有承訛率臆,未能醇會傳意”(《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他認為杜預與範寧的注解,變亂賈逵、服虔等漢儒的古訓,不僅沒有正確地解釋《左傳》與《穀梁》,反而使其傳義被淹汩;雖然何休的《解詁》得到稱許,但是也不脫“時有承訛率臆,未能醇會傳意”的指責。孔廣森認為三傳有得有失,而對三家注解則僅認為何休的《解詁》有可取之處,其餘兩家則基本上是予以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