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孔廣森與莊述祖的經學(2)(1 / 3)

阮元此說基本上是合乎孔廣森的思想的。對於自西漢以後的曆代《春秋》學,尤其是注《左傳》的杜預之學、注《穀梁》的範寧之學、解《公羊》的何休之學,以及以啖助、趙匡為代表的《春秋》學,孔廣森都有所否定,這與莊存與認為《春秋》三傳及曆代諸賢的《春秋》學都有可取之處,正好形成對照。正如莊存與肯定曆代《春秋》學,同時也對他們有所批評一樣,孔廣森的否定曆代《春秋》學,也有對他們的肯定,即使是對他最為反對的以史解經的《左傳》及杜預之學,也不是完全否定的。然而,莊存與與孔廣森雖然對曆代《春秋》學都有肯定與否定,前者卻是從肯定出發,在肯定的基礎上的否定;後者則是從否定出發,在否定基礎上的肯定。即孔廣森是以否定為主,莊存與則是以肯定為主。隻有對孟子、趙汸的《春秋》學,孔廣森是稱許的,沒有否定之語;在對《春秋》的解釋上,孔廣森較之莊存與也更為接近趙汸。

據可靠文獻記載,最早對《春秋》有較為詳細論說的是孟子。孔廣森認為,“孟子最善《春秋》”(《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並把孟子關於《春秋》的論說作為評判其他論說的標準。孟子之後,出現三傳之學,孔廣森認為“公羊、穀梁、左丘明並出於周秦之交,源於七十子之黨……古之通經者,首重師法,三傳要各有得失”(同上。),三傳雖未必全合於《春秋》,但源出七十子,多少保留有先師的師法,而各有得失。孔廣森這一觀點,突出了漢代經學所強調的師法,對清代今古文經學之分及各家經學的分野具有深遠影響。

孔廣森認為,三傳的得失主要表現在《公羊》的知其義而不知事與《左傳》的知其事而不知義。而“《春秋》皆假事以托義者也”(《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如《春秋》的褒貶之義,就是假天子之事以行之:“《春秋》假天子之事,設七等之科,所善者進其號,所惡者降其秩,君子雖有其德,苟無其位,諸侯大夫之功罪,非匹夫得而議也,是故以文王之法臨之而黜陟焉。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詩》有美刺,《春秋》有褒貶,其義一也”(同上。)。所以,事與義並不是完全排斥的,而是相互印證的,可以用《左傳》之事來證《公羊》之義。他說:

《左氏》得其事,而不知其義;《公羊》得其義,而不詳其事。每以《左氏》之事證《公羊》之義,乃益決《公羊》之可信雲。(同上。)

這裏是以義為主,強調《公羊》之義的可信。另外,在批評《左傳》與杜預時,他也講到以史解經是錯誤的,甚至以為《春秋》之義連三傳都不需要就可以明白,《左傳》不傳《春秋》之說;但是,孔廣森並沒有從根本上否定《左傳》,否定事對明義的作用。他的書雖然以《公羊》為主,但也兼取《左傳》、《穀梁》,或用以證明《公羊》之義,或用以糾正《公羊》的失誤。如宣公八年,“冬十月,己醜葬我小君頃熊,雨不克葬”。《左傳》以為雨不克葬,禮也;《穀梁傳》以為既有日,不為雨止,禮也。孔廣森說:“《王製》:庶人懸封葬,不為雨止。明士以上皆為雨止也……可知雨不克葬者,禮典之故常,《春秋》之垂訓矣。”(《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七。)這是以《左傳》證《公羊》之義。隱公二年,“紀子伯”,《公羊傳》以為“無聞焉”,孔廣森據《左傳》以為作“子帛”,伯與帛乃是隸書書寫之異,(《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這是補《公羊》之失。桓公三年,“九月,齊侯送薑氏於”,《公羊傳》以為是譏齊侯,何休解釋是因違反了送女父母不下堂之禮,孔廣森則據《左傳》諸侯嫁女於小國,應下大夫送之為說,(《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二。)這是糾《公羊》的誤說。(此外,莊公十七年“春,齊人執鄭瞻”等條,孔廣森也偶取《左傳》為說。)至於他取《穀梁》與《公羊》互證,或用以補糾《公羊》的情況就更多了,僅在莊公十九年、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孔廣森就五次引《穀梁》為說。孔廣森的兼取《左傳》、《穀梁》來補證《公羊》之說的做法,反映了他會通三傳的觀念。

孔廣森不僅有三傳會通的觀念,而且有六經相通的觀念。他說:“六經皆聖賢之語,曷為不可相通?”並斥責趙匡《春秋》之例不可通於六經之說的觀點是“妄之妄也”。(《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六。)因此,他解《春秋》不僅采三傳為說,而且時常與六經相互引證。《易經》、《尚書》、《詩經》、《周禮》、《禮記》、《儀禮》都被孔廣森多次引用。此外,《爾雅》、《音義》、《竹書紀年》等書也時常被孔廣森用來解釋《春秋》。這種引用三傳、六經乃至文字訓詁書籍以解《春秋》的做法,是清代《公羊》學開始複興時,莊存與與孔廣森都具有的特點。而孔廣森較之莊存與,更重視以文字訓詁來訓解《春秋》。他在許多地方,往往取文字訓詁來代替《公羊》學的微言大義,如隱公元年,據《爾雅》“正,長也”,釋“王正月”為十二月之長,而不同於何休的大一統之說;(《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隱公四年,“九月,衛人殺州籲於濮”,《公羊》學講討賊之義,而孔廣森則重在對濮的地點的考證;(同上。)隱公五年,“公觀魚於棠”,莊存與對此條重在批評公不愛民,而孔廣森則重在用語言學解釋《公羊傳》的“登來”為齊語及其讀音;桓公六年“秋,蔡人衛人陳人從王伐鄭”,《公羊》以“得正”為解,何休以“美得正義”說,而孔廣森則重在訓解以、從的區別:“以人從己曰以,以己從人曰從,言從王者,諸侯畏威服義,不召而至,不令而行,有征而無戰”(《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二。)。這就沒有了《公羊》學所肯定的尊王之義。這些類似的訓解,離開了孔廣森自己強調的探求《春秋》新意的道路,而接近於乾嘉漢學的文字訓詁路數。所以,孔廣森雖然以探求《春秋》新意為目標,但是,又常常用文字訓詁來代替對大義的探討。這是孔廣森的《春秋》學較多地受到乾嘉漢學影響的表現。反倒是莊存與的《春秋》學,比較不受文字訓詁的影響,而真正貫穿了探求大義的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