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廣森與莊述祖的經學都是繼續莊存與而來,但是,不同的經學思想決定他們兩人對清代後來經學的影響大不相同。孔廣森的經學思想基本上沒有超越莊存與的《春秋》學,莊述祖的經學思想則表現出更加明顯的向西漢今文經學的轉化。
第一節孔廣森的生平與著述
孔廣森的《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承繼莊存與的《春秋》學重《公羊》的傾向。較之莊存與的《春秋正辭》,這部著作從書名上更為接近漢代的《公羊》學。但是,從內容上看,《公羊春秋經傳通義》的經學基本思想,仍停留在莊存與《春秋》學的水平上,甚至可以說有某種倒退。
孔廣森(1752~1786),字眾仲,又字約,號顨軒,山東曲阜人,孔子第六十八代孫。他的祖父是衍聖公孔傳鐸,父親孔繼汾是孔傳鐸的第四子,字體儀,號止堂,以知識淵博,深通經學而著稱。史載孔廣森:“聰穎特達,嚐受學戴震、姚鼐之門,經、史、小學,沉覽妙解。”(《孔廣森傳》,《清史稿》卷四八一。)17歲時就舉於鄉,20歲時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後授檢討。“年少入官,性淡泊,耽著述。”(同上。)遂告養歸家。後因其父編寫《孔氏家儀》一書,遭族人孔繼戍告發,以篡改《大清會典》之罪充軍,經孔廣森借貸贖罪而得救。乾隆五十一年(1786),大母與父相繼去世,孔廣森居喪,因過分悲傷而逝世,時年35歲。
孔廣森才華橫溢,盡管英年早逝,卻在諸多方麵頗有建樹。徐世昌的《清儒學案·顨軒學案》說他:“研經明算,聲韻尤精,聖裔儒宗,曠代一遇。”姚鼐的《儀鄭堂記》也說:“約博學,工為詞章。天下方誦以為善,約顧不自足,作堂於其居,名之曰儀鄭,自庶幾於康成。”他的文詞在當時為一些學者所推崇,如孫星衍在《儀鄭堂駢儷文序》中說:“餘在江淮間,友人汪容甫出顨軒駢體文相示,歎為絕手。”雖然孔廣森自己表示對東漢的鄭玄最為尊崇,其居還以“儀鄭堂”為名,但是,江藩以為孔廣森真正的成就並不在訓詁文詞,而在推研經義。所以,《漢學師承記》在講孔廣森時,竟全文收錄孔廣森的《戴氏遺書序》為主要內容,並說他“深於戴氏之學,故能義探其原”。
在短短的一生中,孔廣森留下了《大戴記補注》十三卷、《禮學卮言》六卷、《經學卮言》六卷、《少廣正負術內外篇》六卷、《駢儷文》三卷、《儀鄭堂文集》二卷等著作,內容涉及文詞、經學等諸多方麵。(參見徐世昌:《清儒學案·顨軒學案》,江藩《漢學師承記》等。)其中最為清儒所稱許的則是《公羊春秋經傳通義》一書,如阮元在《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序》中就稱其書“成一家之言”,而孔廣森本人也以《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冀備一家之言”自許(孔廣森:《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清經解·續清經解》第5冊,鳳凰出版社,2005年。)。在去世前夕,他以其書鄭重地托付其弟,孔廣廉說:“丙午冬,將返道山之前數夕,語廣廉曰:餘生平所述詎隸古人,《公羊》一編,差堪自信,藐孤成立,尚不知千秋之托,將在吾弟。”(同上。)可見,《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是孔廣森經學的代表作。
第二節經主義,史主事
孔廣森對《春秋》的看法,與莊存與有相同之處,但也有許多差異。他說:
昔我夫子有帝王之德,無帝王之位,又不得為帝王輔佐,乃思以其治天下之大法,損益六代禮樂文質之經製,發為文章,以垂後世。而見夫周綱解弛,魯道淩遲,攻戰相尋,彝倫或熄,以為雖有繼周而王者,猶不能以三皇之象刑,二帝之幹羽,議可坐而化也,必將因衰世之宜,定新國之典,寬於勸賢,而峻於治不肖,庶幾風俗可漸更、仁義可漸明、政教可漸興。烏乎托?托之《春秋》。(《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
他說孔子有帝王之德,而無帝王之位,這是《公羊》學的孔子素王說。但孔廣森承認孔子為素王與莊存與僅稱孔子為至聖是不同的,故而在《春秋》一書的性質上,二人就有不同的看法。孔廣森不像莊存與隻說孔子著《春秋》是對先聖的繼承,而更多的是強調孔子損益六代禮樂文質,其中有為繼周之王所立的“新國之典”,其中包含著孔子的“新意”。所以,對《春秋》一書,孔廣森著重的是探求其中所包含著的孔子“新意”,即“《春秋》托王義”(孔廣森:《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一〇,《I清經解·續清經解》第5冊。),而不僅僅說是對先聖的繼承。
但是,孔廣森也並不否認《春秋》與列國史的聯係。他認為《春秋》之名,就取自魯史《春秋》:
《春秋》雖魯史,聖人因而不革,必有新意焉。春者陽中,萬物以生;秋者陰中,萬物以成;善以春賞,惡以秋刑,故以是名經。(《公羊春秋經傳通義敘》。)
《春秋》本為魯史舊名,孔子沿襲其名,但卻不是簡單的因襲,而是含有生成賞罰的新意,所以才成為聖人之經。然而,他反對孔子僅采魯史的說法,認為孔子著《春秋》不僅隻采魯史,還有對他國史的采用。如在論莊公二十三年“冬,十有一月曹伯射姑卒”時,孔廣森就說:“俗儒輒以為舊史無日,《春秋》因之。《春秋》采列國之史,豈僅見魯史,亦何憾於曹,而世世闕其卒日?”(《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三。)在解釋僖公九年“冬,晉裏克殺其君之子奚齊”時,又說:“謹案《坊記》稱《魯春秋》記晉喪曰:殺其君之子奚齊及其君卓。蓋不修《春秋》文如是,誤以兩事為一年之事。左氏,魯之史官,故其傳雲:冬十月裏克殺奚齊,於次十一月裏克殺公子卓於朝,亦誤以為兩弑為一年之事。經書卓子弑在下年,似據《晉乘》而改正之者也,此足明俗儒謂《春秋》但因魯史者之妄陋。”(《公羊春秋經傳通義》卷五。)他明確指出《春秋》僅采魯史的看法是俗儒的“妄陋”之論,解釋不了《春秋》的許多記載。隻有承認《春秋》采列國史,才可以合理地解釋這些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