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曰:“吾誌在《春秋》,行在《孝經》。”撥亂反正,亦教之孝弟而已矣。(莊存與:《春秋正辭·內辭第三中》卷四。)
《春秋》不過是“教之孝弟”的著作,而非為所謂後王改製立法之書。所以,莊存與講的《春秋》天子之事,不過是說孔子的《春秋》集合了堯舜三代聖王之義。他的“《春秋》製義,以繼王跡”(莊存與:《春秋正辭·禁暴辭第七》卷九。),就是對此的明確說明,與《公羊》學的《春秋》是孔子為新王所立之法含義大不相同。
同時,《公羊》學的《春秋》新王說,是與黜杞、新周、故宋的三統說聯係在一起的。如何休解釋宣公十六年“夏,成周宣謝災”,就以“孔子以《春秋》當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為說。沒有黜杞、新周、故宋,所謂《春秋》新王說就不能成立。而莊存與在論說此條時,雖羅列了《公羊傳》、《穀梁傳》、《左傳》與董仲舒、劉向諸家之說,(莊存與:《春秋正辭·奉天辭第一》卷一。)卻唯獨沒有一點黜杞、新周、故宋的發明。因此,莊存與的《春秋》新王說與《公羊》學的說法是有根本區別的。
可見,莊存與的《春秋正辭》沒有孔子素王說、王魯說等說,雖有《春秋》新王、《春秋》天子之事之說,但與《公羊》學之義實有不同。因此,可以說《春秋正辭》基本上沒有孔子改製說的發明,而晚清講《公羊》的學者,無不以孔子改製說為其發揮理論的根據,這是莊存與雖重《公羊》而與晚清講《公羊》者在理論上的重大不同。
這一理論上的不同,實際上有著深刻的曆史原因。《公羊》學的孔子改製說,在本質上是一種要求社會變革、革命的理論。它在先秦反映了中國當時社會要求建立大一統的時代要求,在漢初又成為漢王朝建立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的理論依據。理論隻有合乎時代需要,才能成為時代的顯學。當運者王,《公羊》學所以能夠在西漢取得最為顯赫的地位,原因就在於此。這樣一種理論,在社會變革時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是不可或缺的;但是,當時代需要的基本製度已經建立以後,它就完成了曆史的使命。《公羊》學在漢代以後兩千來年雖也時有人提起,《公羊傳》也一直被作為經典受到推崇,曆代也有人利用孔子改製說為其尋求合法性,但是,《公羊》學在總體上卻默默無聞,幾成絕學,孔子改製說更沒有成為時代理論的熱點。隻有當社會變革的時代要求已經被提出,而嶄新的時代變革理論又沒有出現時,《公羊》學的孔子改製說才能再次成為社會的時髦理論,而被人利用來為社會變革作理論上的論證。
其次,從三世說、三統說來看,莊存與也隻是在形式上接受了《公羊》學的說法。對三統說,莊存與將其作為“奉天辭”中的第四項內容,並在後麵有所論說,但也隻是引用何休、劉向之言及孔子之言予以證明,而他隻是從曆法、天命授受方麵引用何休等人之說,絲毫不及何休等人的三統說,至於黜杞、新周、故宋的三統說,莊存與絲毫沒有采納。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董仲舒也有三統說的專論,見《春秋繁露·三代改製質文》,莊存與論《春秋》本來是主要據董仲舒為說的,但是,莊存與卻不引以為說。這是因為,董仲舒的三統說就是“改製”說,或者至少是與“改製”密不可分的。可見,莊存與的不引董仲舒之說,是要刻意避免“改製”之義。言三統而無三統更替的改製之義,是莊存與三統說與《公羊》學的區別所在。
而對於三世說,莊存與雖然以其為“奉天辭”的第9項內容,但在後文卻沒有專門的論說。他在《春秋正辭》的其他地方,也有關於三世說的言論,如於《春秋》隱公七年,釋“滕侯卒”說,“滕,微國也。所聞世始書卒,所見世乃書葬,曷為於所傳聞之世,稱侯而書卒”(莊存與:《春秋正辭·諸夏辭第五》卷七。)。又如“小國如曹,所傳聞世已書卒矣;如滕如邾如莒,則書自所聞之世;如薛如許,則書以所見之世;至所見世,舍莒皆書葬矣。”(莊存與:《春秋正辭·諸夏辭第五》卷七。)然而,這些說法隻是取《公羊》學的《春秋》分所傳聞世、所聞世、所見世及其三世不同筆法亦異之說,而根本看不到他對《公羊》學三世說最有價值的據亂、升平、太平之說的任何發明。他在論“張三世”時,似乎有這方麵的含義:“據哀錄隱,隆薄以恩,曲伸之誌,詳略之文,智不危身,義不訕上,有罪未知,其辭可訪。撥亂啟治,漸於升平,十二有象,太平已成。”(莊存與:《春秋正辭·奉天辭第一》卷一。)這裏雖然有撥亂、升平、太平之語,但是,並沒有將所傳聞世三世與據亂三世相聯係。從語義與語法上說,“撥亂啟治”即撥亂反正之義,爾後的升平、太平不過是撥亂反正的結果。因此,他的撥亂啟治與升平、太平的關係,是一種因果關係的語句,而不是三世說的撥亂世、升平世、太平世的並列遞進關係。再結合莊存與其他言三世隻言所傳聞世、所聞世、所見世,無有撥亂、升平、太平三世的跡象來看,他的“張三世”根本沒有“用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解釋三世說”(陳其泰:《清代公羊學》,第68頁。)之義,而隻是說孔子在《春秋》的所傳聞世、所聞世、所見世的三世十二公中寓含的聖人之道,可以起到撥亂反正的效果,並使人類社會進入升平、達到太平的理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