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爾虞我詐(1 / 3)

鄭辜懲吩咐陳青桐解開了“無常惡醫”的綁縛,又拿來紙筆,讓孫廷卓開方配藥。孫廷卓與樸素醫坐起,渾身無力,大有動彈,即刻麻痹酸楚,隻好道:“我開方子,你來記。”

陳青桐便提筆整紙,正襟危坐。鄭辜懲笑道:“不想你果真是個讀書人,這等姿勢,我是模仿不來的。”鳩盤鬼母也笑道:“他才識甚廣,偏偏如此,還被他爹爹動輒喝罵,以為他不務正業、遊手好閑。”

鄭辜懲道:“不務正業也好,遊手好閑也罷,隻要不跟你這惡婆子學壞,那便是大幸了。”

鳩盤鬼母聞言,神情陡變,道:“若是入了紅日教,那便有出息麼?”鄭辜懲笑而不語。

待陳青桐記下藥方,那孫廷卓手臂漸漸緩解,遂接過筆來,書到“八具製法”。陳青桐好奇,一旁窺之,劍裏麵若披肩器一節,寫道:“用熟牛皮一塊,長五寸,寬三寸,兩頭各開二孔,夾於傷處,以棉繩穿之,緊緊縳定。較之木板,稍覺柔活。”其用法釋義:“凡兩肩撲墜,閃傷其骨,或斷碎、或旁突、或斜努,或骨縫開錯筋翻。法當令病人仰臥凳上,安合骨縫,揉按筋結。先以棉花貼身塾好,複以披肩夾住肩之前後,縳緊,再用白布在外纏裹畢。更用扶手板,長二尺餘,寬三四寸,兩頭穿繩懸空掛起。令病人俯伏於上,不使其肩骨下垂。過七日後,開視之,如俱痊,可撤板不用。如尚未愈,則仍用之。若不依此治法,後必遺殘患蘆節。”雲雲。

待一切寫畢,樸素醫伸手接過,仔仔細細看待了一遍,逐字逐句,又挑出幾處屑末的毛病改好,女子書法不同,更是纖秀端正。鄭辜懲笑道:“孫夫人果真精細呀!”他如此稱呼,隻聽得樸素醫雙眼含笑,喜不自勝,輕輕一指孫廷卓,道:“我這丈······丈夫,醫道藥理、歧黃毒研,可謂天下無雙,隻是有時有些粗糙毛草,明明正確的,一個哈欠,或是一個噴嚏,他便寫錯了。今日開出此方,有許多人在場見證,要是稍有馬虎,出了什麼紕漏,豈不有損‘無常惡醫’的赫赫威名麼?其時便是抵賴,那也抵賴不得,還是小心些好。”

鄭辜懲將紙方疊好,遞於鳩盤鬼母收好,頷首道:“家有賢良妻,便是萬年寶。孫無常得婦若此,夫複何求?委實是老天偏愛,占盡好處呢。”樸素醫聞言,不覺有些羞澀,孫廷卓初時尚有些不好意思,轉念一想,暗道:“師妹是女子,依舊敢大膽表露,我堂堂昂藏,雄偉男兒,反倒縮手縮腳,傳了出去,豈不被人譏笑,以為我不及一介婦人麼?”驀然胸中豪氣萬丈,心想:“大丈夫娶妻,天經地義,事已至此,我猶豫什麼?無論怎樣,我夫婦也在那《藥毒經》上添寫了一筆九星之王的正確使用之法,破除了這千古迷案,也不算是違背了師父的遺訓。”深吸一氣,道:“內子心細若發,我粗心一些,那又有什麼幹係?”哈哈大笑,正撞見樸素醫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來,心中一慌,卻笑出了嚐嚐連串的顫聲。眾人不由莞爾。至此一個喚他“丈夫”,一個倒叫她“內子”,這夫妻名分,便算是定了下來,再無可改。

蒼髯漢子本是放蕩不羈,不拘小節,說來也怪,自從鳩盤鬼母入屋,便少有言語,似乎心中若有所隱,卻不便盡述。他聽得鄭辜懲請陳青桐再去白屋喚人,尚有一例要請孫廷卓與樸素醫觀診,“無常惡醫”夫婦也慨然允諾,忙道:“陳兄弟往來奔波,甚是辛苦,我去,我去。”陳青桐笑道:“咫尺距離,舉足即至,哪裏辛苦?還是······”不及說完,便看蒼髯漢子撥閂推開,急步奔出,倒似躲避什麼一般,不覺大是愕然。不多時,聽得外麵有人叫道:“唉呀,如何會是你?”

陳青桐聽得真切,一人是“飛天魔女”於雪鳳,另外一人正是蒼髯漢子,想是兩人甫一見麵,卻說出同樣的話來,心想:“原來他二人也相互認識。”隻聽得施振眉咳嗽連連,隱約道:“楊兄弟,你,你怎會這般留須納胡的邋遢模樣?”於雪鳳怒道:“施大哥,你還與他說話作甚?當日他若施手援救,你我怎會弄得這般田地。”

蒼髯漢子仿佛頗為尷尬,訕訕道:“不是我不救,而是所救不及,方才釀下大禍。施兄弟,真是對不起。”施振眉道:“我們見寶起意,落下這般下場,也是善惡循環,報應使然,實在怨你不得。”於雪鳳卻是不依不饒,急道:“施大哥,你什麼都好,就是這菩薩心腸有些迂腐。他便是個大大的災星,不用客氣。”施振眉咳嗽一聲道:“不要胡說。”於雪鳳叫道:“我如何胡說了?當年他師兄楊虎嘯挾他赴西子湖畔之約,結果到第二日便浮屍水麵。他狼狽逃竄,不敢回鐵掌幫複命,說什麼不好向各位兄弟交待,我們拉他入夥,成了‘夔門六怪’,誓言從此為惡天下,決不再幹一件好事。自打他入夥以來,晦氣不斷,如今弄得你這般苦楚,他不是災星是什麼?”

陳青桐心中一凜,暗道:“他師兄是鐵掌幫的舊幫主楊虎嘯?難道他是‘毒砂掌’淳於玄?”頓時神情蕩漾,胸中氣血漸漸沸騰起來:“他見過那專打天下負心薄情之人的神秘客,或曾經與之交談,知悉紅葉穀的所在!”卻聽得淳於玄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錯,我是幫凶,師兄之死有我一半的責任。他對我恩重如山,我尚且如此待他,天底之下,再也尋不出比我更壞的大惡人了。”聲音嘶啞,笑中有哭,聽見陣陣腳步聲響,漸漸遠去。

施振眉道:“他一聽舊事,即刻犯病,你何必刺激他?這般瘋瘋癲癲地跑去,若是出了什麼事那可如何是好?”於雪鳳道:“他罪孽深重,真要出了什麼事情,那也是報應,怨不得旁人。施大哥,你休要管他,我扶你入屋醫治。”陳青桐好容易才知道了淳於玄的下落,如何肯就放他離去?心中急躁,叫道:“楊大哥走不得,走不得!”拔足飛奔,追了出去,幾乎與施振眉、於雪鳳二人撞個滿懷。

於雪鳳驚道:“你幹什麼?”陳青桐不及睬她,說聲抱歉,就往院外追輕易。踏上山道,遠遠看見一個人影,正是“毒砂掌”淳於玄,奔跑迅疾無比,於是提氣急追。

石元朗臉色變幻不定,突然大聲叫道:“你也走不得。”拎起一件白袍,披在身上,尾隨陳青桐追出。眾人愕然,不知所以,但見三人前後跑開,早已無影無蹤。

陳青桐見淳於玄疾步如飛,徑直往北,便是枝葉撲打,跌撞摔跤也顧將不得,心中驚疑不定。聽得後麵腳步聲響,回頭一望,見石元朗披袍追來,以為他也是惦念著淳於玄的安危。三人前後追趕,繞過幾處彎道,眼見得前麵道路愈發狹窄,石頭磕絆極多。

又過了片刻,淳於玄到了懸崖之上,看見後麵二人追來,哈哈大笑,道:“你們跟來作甚?沒有見過天下第一的忘恩負義之徒麼?若是看得不過癮,近前來慢慢看。不對,不對,我要從這崖上跳下去,你們也跟著跳下去麼?否則必定看不齊全。”

陳青桐大驚道:“有什麼事情慢慢商量,何必苦苦尋死?我雖然不明西湖之約的詳盡情形,但楊虎嘯既已死去,你這一死,自然也到了陰間,難道你要和他相聚團圓不成?”邊說邊跑,足下狂奔,已到了他跟前。

淳於玄喝道:“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後退十步!”他離懸崖邊緣,不及一丈,三五步便了,哪裏能退得十步?陳青桐心驚肉跳,急忙止步,連聲道:“好,好,我不過去,你也冷靜一些。”淳於玄搖頭道:“我師兄是大好人,雖然有些花心好色,但武功、義氣皆是為人稱道誇讚的。他若到了陰間,隻需在那十殿閻王麵前打個照麵,便能投胎轉世,重新為人。我卻不同,要是到了陰間,定然下到什麼地獄受苦,被大小鬼卒橫豎折磨,又怎會見得著他?”他一人喃喃自語,全然不顧陳青桐,驀然生出念頭,道:“他若是早早就投胎為人,此刻也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了。我······我是個大大的罪人,又怎可與他活在同一世間?不妙不妙。”陳青桐聽他胡說八道,眼睛一轉,哼道:“你殺了他也是應該的,你莫非不知道,楊虎嘯帶你去西湖,與那什麼神秘人決鬥,其實尚有一個目的,便是要殺了你的。狼子之心,何其毒也。”

此刻石元朗也急急趕到,氣喘籲籲,見此情境,一時不敢上前。

淳於玄聞言大驚:“你說什麼?”不住道:“師兄要殺我?師兄要殺我?”陳青桐深吸口氣,暗暗念叨:“楊幫主在天之靈:今日為救令師弟淳於玄,少不得有非常手段,其實皆非在下真心之言,權當胡言亂語,莫要為真才是。”又道:“他發覺了你做的壞事,心中非常痛恨,但是又不好當麵殺你,於是想出這麼一個法子,要在西湖之側,不動聲色地將你幹掉。”

淳於玄臉色煞白道:“他,他真的發覺了我與嫂子的私情,卻偏偏按捺不說?哼,我早知如此,所以才先下手為強,將他殺了。世人不知,皆以為他死在了神秘人手中。”看看陳青桐與石元朗,雙目陡然陰毒無比,森然道:“你們也知悉這個秘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們也殺了,以後世上的活人,但凡有些意識的,再也無從知曉此事。”

陳青桐胡言亂語,隻盼著引起淳於玄的恚怒,爭辯之下,便下來打鬧,其時離得懸崖邊緣遠遠的,自然無墜崖的偌大風險。也隻想淳於玄此刻瘋癲,說些什麼惡話,也不會上心牽懷。孰料他誤打誤撞,卻揭開了“毒砂掌”的心中秘密,不覺大為懊惱,心想:“原來他與楊虎嘯的妻子有不可告人的私情?他深恐事發,於是乘隙暗下手,將師兄害死,又嫁禍他人!”聽得淳於玄道:“師兄在外麵尋花問柳,逍遙快活,扔下嫂子一人獨守空房。嫂子稍稍埋怨得幾句,他便輕則嗬斥,重則拳腳相加,嫂子一個柔弱的女子哪裏經受得起?於是長久沉默,一年到頭,也難道說上幾句空話。嫂子本是遠近聞名的美人,隻是後來見她,神情憔悴,紅顏早逝,年紀輕輕,已然如朽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