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南轅北轍(1 / 3)

鄭辜懲睜圓雙目仔細端詳半晌,笑道:“我與你素未謀麵,你卻認識我,莫非懂得算命玄機之術?狗屁,狗屁,此術多是虛妄騙人的把戲,多被奸翳狡詐之徒用來誑騙無知之人的布帛錢財。是了,難不成是老婆子悄悄向你傳遞了訊息,你因此知道了我的來曆?”

陳青桐聞言,偷偷往於雪鳳望去。那施振眉正在咳嗽,於雪鳳小心翼翼地替他捶打背肩,臉色又急又疼,情到深處,隻恨不得替他分擔一半痛苦,哪裏還往自己看來?鳩盤鬼母冷笑道:“這小子都快成死人了,眼裏隻能看見牛頭馬麵,我便是向他打招呼,他也是看不見的。”

鄭辜懲頷首道:“不錯,他的確快要死了。”一手扶住陳青桐的臂膀,細細端詳,道:“不對,不對,我看他氣血並非受到毒汙,隻是胸中岔氣苦悶而已,絕非是要死之人。”見他手背、腿上傷口赫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三人隻受了這烏骨蛇蜥一口咬噬,便已中毒昏迷。你明明吃了它兩處大虧,為何還若無其事?怪哉,怪哉!”

鳩盤鬼母眉宇微挑,聲音驀然提高,問道:“他,他沒事麼?”

陳青桐道:“先前我用木棒打壞了它的牙齒,想必是傷了它嘴裏的毒腺?”鄭辜懲眉頭微蹙,搖頭道:“天下那有這樣的道理?”便看他伸出手指,在陳青桐胸口的“神封”、“靈墟”、“步廊”三處穴道輕輕擠按數下,陡然寸勁擊之。陳青桐隻覺得好一陣雷霆疼痛,哇呀一聲,跳了起來,駭然道:“你作甚?”鄭辜懲嘻嘻一笑,道:“我作甚?你胸口可還疼痛,既然解開了氣血,還不向我磕頭拜謝救命之恩?”

陳青桐默默運息,胸口果然不再疼痛鬱悶,不覺歡喜,聽他所言,果真在地上跪了三個響頭,又道:“請老前輩救救他們四人罷?”鄭辜懲冷笑一聲道:“看不出你這小子還有些慈悲心腸,卻如何會認識鳩盤鬼母?哈哈,你的跪拜實在不甚值錢,我一索取,你便行禮,他們三個,除了那女子要我為她情郎醫治,因此拜得幾次,其餘時那是驕傲得了不得的。”於雪鳳聽他談起自己,不覺有些羞臊,此刻方才抬眼看了陳青桐一眼,微微頷首示意。

陳青桐正色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自然隻跪那可跪之人,萬萬不可跪那不可跪之人。”鄭辜懲撫須微笑,道:“好拗口,你小小年紀,卻是宋朝的秀才?金國的生員?”不及他應答,大聲道:“你與我將這四人扛入前麵的屋中,先將孫廷卓與樸素醫在那斜床之上縛好,勿使之鬆懈掙脫。另外兩人麼,放在凳子上即可。”

陳青桐暗暗稱奇,不敢大意,一手夾著石元朗,一手提起蒼髯漢子,往屋裏走去。他此段時刻內力增長極快,氣力也是一般猛增,如此攜帶二人,竟然輕鬆使然。鳩盤鬼母看了不禁大為驚異,更暗暗有三分歡喜。

聽得後麵鄭辜懲吆喝道:“你們三個老弱病殘,都去旁邊白屋歇息。”

鳩盤鬼母冷哼一聲,先往白屋走去。施振眉依舊一路咳嗽,想必當初重傷之下,傷了肺經,被於雪鳳小心扶將,緩緩跟隨。鄭辜懲自己提起“無常惡醫”,若提小雞一般,大步往藥屋來。

石元朗與蒼髯漢子躺在凳子上,口吐白沫,呼吸微弱。“無常雙惡”也是無二,鄭辜懲將兩人扔在床上,四處尋覓繩索綁縛。卻聽得轟的一聲,原來是他用力極猛,摔擲孫廷卓之時,將一張床給壓塌了。

陳青桐愕然,道:“一床損毀,如何是好?”

鄭辜懲不以為意,笑道:“這有什麼?”伸手將孫廷卓輕輕提起,小心放在樸素醫身旁,一個左側,一個右側,再用繩索紮牢,那二人頓時麵對麵地緊緊貼在了一起。陳青桐看得麵色通紅:“他們彼此有情有意,此番肌膚接觸,比那尋常夫妻還要‘親熱’幾分,以後想要不結連理,那也辦不到了。這鄭前輩胡亂捆綁,反倒在促成一件好事。”頓覺大大有趣。

當下鄭辜懲挼起袖子,就要救助二人,所謂“二人”,便是那石元朗與蒼髯漢子。他喚陳青桐取來那被射死的烏骨蛇蜥屍身,剝了皮,褪了肉,取出骨頭,放在火中烘培半黃,再放在桌上,一掌拍下,斷成碎屑。陳青桐記得樸素醫說過,要解這蛇蜥之毒,唯獨其自身骨粉,不禁心中暗喜,道四人有救了。卻看鄭辜懲端著一個腰缽,還有一根藥杵,遞於自己,遂不敢怠慢,蹲在地上,便叮叮當當地磨了起來,不多時得了細細粉末,還於這位魔教長老。

鄭辜懲用滾燙開水浸泡粉末,左顧右看,見得牆上掛有幾株晾幹的植物,微微一笑,道:“甘麻在此,調和進去,更能生效。”伸手將甘麻摘下,揉搓成團葉弄汁,傾倒其中。一切皆備,便灌入四個杯子,分別給四人服下,拍掌笑道:“好了,他們雖然中了這烏骨蛇蜥的天下奇毒,但此刻服下解藥,想死也難。”

陳青桐好生佩服,誇讚道:“前輩如何精通解毒之術?”言語由衷,卻非諂媚奉承。

鄭辜懲大為得意,道:“當初銀月教自西域來進攻我紅日教,武功、教眾、將才、謀略皆有所不濟,於是就讓這‘無常惡醫’下毒偷襲。他們用了許多毒藥,皆因我教中也有用毒高手,悉數解破,不能得功。但是其中有一味毒藥,卻甚是惡毒,就是這烏骨蛇蜥之毒。後來我想了法子將他二人捉來,逼迫解毒之法,方能化險為夷。”

陳青桐奇道:“世上有多少這般惡獸?”

鄭辜懲笑道:“聽聞這烏骨蛇蜥世上隻有兩隻,一隻在‘無常惡醫’手中,害我教眾,被我們殺了;另外一隻落在了百獸山莊孟三點的手裏,不知為何流落出來,一路為非作歹,害了不少人命。我追蹤至此,也是逼迫它來此,便是要給‘無常惡醫’一個教訓,好好體會身受奇毒,莫名就死的畏懼苦楚,不想教訓給完了,也把它給殺了。”

陳青桐也不隱瞞,便將完顏烏蒙帶領“竹蘆雙怪”圍剿百獸山莊、孟三點挾烏骨蛇蜥乘夜報仇,結果反被盧先生投擲回擊,死於百花林外娓娓道來。

鄭辜懲歎道:“孟三點武功不高,但在江湖上,卻是訓練異獸猛物的一流好手,不料也死在了自己飼養的凶獸之下。”手指“無常惡醫”道:“玩火者,終****,此等道理婦孺皆知,可是有些妄人,說他無知,偏偏稍有專識,於是自以為能夠掌控一切,結果後來果然必受報應。”言罷,聽得一聲“苦也”,床上的孫廷卓先蘇醒了過來。

鄭辜懲笑道:“他知我在罵他,於是掙紮醒來,可見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孫廷卓一番掙紮,牽動了貼身的樸素醫,便看她一聲歎息,也緩緩睜開雙眼。二人啊呀大叫,齊聲道:“你·····你這是做什麼?”情急惶恐之下,一時竟然沒有察覺到彼此皆被綁縛,尚以為昏迷之時,對方情愫暗生,不能按耐,於是有逾男女規矩。

鄭辜懲哈哈大笑道:“不是他做什麼?而是我做了什麼。你們既然彼此有意,這般相親相愛也是應該的。”孫廷卓驚覺,顫聲道:“唉呀,我們怎麼會被綁在一處?”身形扭動,隻覺得對方一個身子更甚柔軟,好似香棉溫水一般,心神一陣蕩漾。樸素醫感應更是敏感,心中又羞又喜,初時還有些急躁,轉念一想:“我與師兄相戀無果,日漸紅顏憔悴,青春流逝,管他是誰如此捆綁,想必都是老天爺的垂憫安排。”喃喃道:“師兄,我,我頭有些玄暈。”說畢,一個頭顱便靠在了他的胸前,隻聽得孫廷卓的胸中砰砰亂跳,引將得自己的一顆心也難以安定,狀若小鹿亂撞。她一生從未有過如此體驗,羞澀之下,不舍離開,索性閉目垂眉,假裝半寐,冥冥中不作他想。

孫廷卓回過神來,看得鄭辜懲,愕然一怔,凝目蹙眉,若有所思,驀然靈光一閃,驚道:“你,你莫非是大金剛手鄭辜懲?”此言一出,樸素醫身子微微一顫,半睜眼來看得鄭辜懲一眼,繼而依舊閉上,似乎此時此刻,世上一切糾葛紛爭,從此皆與她無關無掛。

陳青桐既是好笑,又是佩服,暗道:“她雖是不折不扣的惡人,但是對孫無常的確鍾情極深,一旦能與之親近,要麼便慌慌不堪,忙亂手腳,要麼就是老僧入定,自抱一尊菩薩,任他天塌下來,也是不畏不懼。”轉念又想:“我若與晴兒也如此,那該多好呀?呸,呸,晴兒說了要嫁給你麼?她天仙一樣的人物,冰雪聰明,機伶調皮,說不得是你這臭小子胡思亂想,一廂情願罷了。”隻覺得丁晴倩影絲絲扣懷,反倒牽出無數愁悶:“她自被人救走,杳無音訊,我·····我何時才能再見得到她?”

他一番心思,全係在了丁晴身上,神思縹緲,早到了那九霄雲外,藥屋之內的許多動靜,卻是孰若無睹,充耳不聞。石元朗醒來,心有餘悸,猶自抱怨環顧,他不覺;蒼髯漢子醒來,叫嚷頭疼,將那烏骨蛇蜥痛罵一通,他也猶然不知。

待蒼髯漢子一掌按在他肩上,他方才驚醒還神,站起來道:“你,你醒了?”那蒼髯漢子道:“我自然是醒來了,你為何神不守舍?倘若背後有人打你一拳,刺你一劍,或是拿著大斧劈下,你豈非就要嗚呼哀哉了也?”望了一眼鄭辜懲,三分敵意,七分疑惑,道:“這‘無常雙惡’的院落,可是外人能夠隨意來得的?你這老頭兒偌大一把年紀,單單孤身犯險,若是被他夫婦擒獲,也用來試藥試毒,隻怕老命不保矣。”

陳青桐忙道:“多虧了這位老前輩救治及時,才能救你與石幫主的性命呢。”將過程一一道來,二人慌忙稱謝。

孫廷卓與樸素醫合抱一處,緊密貼合,不離不棄,果真似恩愛的一對夫妻,聞聽蒼髯漢子的話語,不覺赧然之極。樸素醫愛聽此話,恨不得這蒼髯漢子犯起瘋病,將這句話說上一千句、一萬句才好,無論怎樣也不能聽厭。她的臉貼在孫廷卓胸前,微微磨蹭,好不愜意。孫廷卓心中,其實也是極其歡喜這個脾性暴戾,但相貌不醜的中年師妹,昏迷醒來,意外與她如此“恩愛”,也是十分的高興,隻是一切曝露人前,自然叫人難堪。他又是個極重臉麵之人,咳嗽一聲,大聲叫道:“鄭老頭,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為何羞辱於我?”

蒼髯漢子循聲望去,這才看見他被綁在了床上,不覺愕然,又見他與樸素醫的模樣,不由哈哈大笑,拍掌稱好,道:“我隻聽過月老將一對有情男女紅繩係足,雙方便是分隔千裏,也能走在一起,結成夫妻。是誰將你們如此捆綁的?此人行事一步到位,比那月老高明了許多。”

鄭辜懲嘻嘻一笑道:“過獎,過獎,若非另一張床倒塌,我也未曾想起要玉成他們的好事哩。”蒼髯漢子點頭道:“不錯,他們各懷春意,偏偏臉皮單薄,都已人過中年,再不婚配圓房,隻怕要生孩子也難了。”

孫廷卓怒道:“你胡說什麼?”

蒼髯漢子道:“我胡說麼?難不成你們不要孩子?”將頭搖晃得如撥浪鼓一般,歎息道:“不好,不好,其時老來無依無靠,若無子嗣,那可淒涼之極。”孫廷卓大臊,喝道:“淒涼不淒涼,又與你何幹?要你在這裏饒舌?”蒼髯漢子卻不生氣,道:“自然是大大的相幹,你們解了我的體內劇毒,也算得我的半個救命恩人。我希望你們老有所靠,不但形單影隻,煢煢孑立。”

孫廷卓方要駁斥,聽得胸前樸素醫柔聲道:“師兄,你休要罵人,他也是一番好心好意。”孫廷卓一怔,道:“你說什麼?”樸素醫恐他生氣,又轉口道:“你若要罵他,那也是應該的,我也陪你一並罵他。”

陳青桐暗暗竊笑,心想:“好一個夫唱婦隨。”

卻見孫廷卓神情陡然緩和,輕聲道:“師妹,你一個高雅俊品的上等人物,那是月下寒鬆,清美之極,怎可與我一並罵人?我有些性急,辜負了他的好心,是我的不對。”

樸素醫受他稱讚,便似喝了一大桶的蜂蜜,心中幾乎甜透了,莞爾一笑,依舊閉目,翻來複其體會著這幾句話,心道:“他說我是高雅俊品的人物?唉!這般寒鬆清高的人物,如今也被你沾惹了身子,此後,此後隻能隨你了。”陳青桐暗道:“與她一起雖然日久,這是頭一番象個婦人,隻盼她能保持下去,世間從此少一悍婦,大幸之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