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女****卻多有不同。樸素醫與心上情郎相擁,此刻隻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幸福之人,雖然有些羞赧,卻全不記得她對陳青桐說過的什麼“天下第二怨婦”雲雲,便是就要與孫廷卓一並死去,那也是一對同命鴛鴦,未嚐不是浪漫開懷的一件美事,是以知道昔日仇家鄭辜懲前來,也不甚驚慌畏懼。那孫廷卓多有不同,他與樸素醫親密無間,驀然體察到婦人的軟身溫香,體內欲火灼灼蔓延,竟是難以自禁,心想:“不想與師妹這般情形,方才體會到了她的無限妙處。”暗暗後悔當初一味聽從師父之言,專心藥道毒理,徒然虛度了許多美好時刻。再過數年便已不惑,此番開悟,正待嚐試乾坤融合之妙、陰陽交濟之雲雨,深恐鄭辜懲與陳青桐報仇雪恨,即刻便取自己的性命,其時留下許多心願,豈非遺憾之極?
他看著蒼髯漢子,大聲道:“你若真有報恩之心,便將這老魔頭殺了。”話一出口,頓時後悔不迭,心想:“鄭魔頭武功極高,這漢子怎麼會是他的對手。我出言魯莽,要是因此開惱了他,即刻下手殺我,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呀!”自顧胡思亂想,額頭不覺冷汗涔涔,便是體內欲火,也熄滅了大半。
鄭辜懲不慌不忙,笑道:“好,好,這天下能夠輕易殺我的人,想來也不過屈指可數的寥寥幾人而已,今日若是能夠再多出一個來,老夫便是隕命,好歹也落個推賢出士的美名,卻不知這位兄弟可否成全?”
蒼髯漢子搖頭道:“我被毒獸襲擊,躲閃不及,你卻輕鬆殺它,可見得武功比我高出許多,這以卵擊石的舉止,我楊某不屑為之。再說,我這條命都是你救回來的,就算我能殺你,日後這名氣傳到江湖中,我姓楊的還做人不做?”
陳青桐點頭道:“正是,正是。大哥所言不差!”
石元朗也惟恐他們打鬥,忖道:“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若是彼此廝殺,我在一旁,難免不受傷害。”
蒼髯漢子又道:“原先我了無生趣,一心求死,便服下毒藥,臥於山外,卻被你們兩個無常捉來試藥,左右折騰,反倒將我給醫活,所以你們稱得半個救命恩人。”一指鄭辜懲:“後一心想活,享受人間美味佳肴、多少綾羅綢緞,偏偏被那惡毒的畜生咬傷,若非被這位前輩施以援手,唯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死去。這般看來,他就是一整個的恩人。半個恩人叫我去殺整個恩人,一來我殺不了,二來我殺不得,此事隻好就此作罷。”
孫廷卓聽罷,心中雖然有些失望,卻又暗呼僥幸:“他若是真與鄭老頭動手,隻怕此刻地上已然橫屍三具了。”
鄭辜懲哈哈大笑,道:“倘若我這一整個的恩人,叫你去殺那半個恩人,你可使得?”
樸素醫微微一顫,不動聲色,將臉牢牢貼在了孫廷卓胸前,暗道:“果真是要當一對短命的鴛鴦了。可惜不曾拜堂行禮,也不知到了陰間,這婚配嫁娶,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規矩?”
孫廷卓聞言大駭,雙目怒瞪。樸素醫聽他心跳驟然加速,低聲道:“師兄,你莫要駭怕,無論哪裏,管他陽世陰間,我都隨你去的。”孫廷卓無可奈何,苦笑道:“好,我陽世待你不好,到了陰間,定然加倍的補償。你,你也好好努力,替我生下許許多多的鬼子鬼孫,一家人就在黃泉安安樂樂。”樸素醫粉麵通紅,囁嚅道:“我年紀大了,也不知生得那許多麼?盡力而為罷?”想起陳青桐在自己麵前炫耀他與丁晴之事,不覺一驚,暗道:“我幾乎忘記了。”又道:“師兄,從此以後,我心裏隻有你一人,你心中也隻許容我一人,便是到了陰間,看見好看的女鬼,什麼西施、楊貴妃,你也不可將我扔下,再也不看我一眼。”聽孫廷卓答應,心滿意足,滿臉甜蜜。再看孫廷卓,雙目赤紅,幾乎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蒼髯漢子搖頭道:“雖然是半個恩人,畢竟也是恩人,你就是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是萬萬不幹的。”鄭辜懲笑道:“好,讓你對恩人做壞事你不幹,那麼讓你對恩人做好事,你可情願?”
蒼髯漢子喜道:“那是,卻不知讓我幹甚麼好事?”陳青桐也是頗為好奇。石元朗一摸懷中的經書,尚在無恙,心中卻始終惴惴不安,隻在牆角窺探,躲避得遠遠的。
鄭辜懲不慌不忙,撫須道:“不急,不急,我且問你,他們可象一對夫妻?”
蒼髯漢子愕然,道:“這還用問麼?不僅摟抱在一起纏綿恩愛,隻聽什麼‘白無常’、‘黑無常’的名號,那也是極其相配的。”
鄭辜懲道:“夫妻之間可能——”咳嗽一聲,招手叫他過來,附耳言語,聲音低細,聽不甚清。蒼髯漢子聽了大聲道:“這也是應該的,否則還做什麼夫妻?雌雄鳥兒尚能傳喙遞食,豈非連鳥兒也不如了?”
鄭辜懲點頭稱許,笑容收斂,正色道:“你該知道怎麼辦了。這等好事,你做與不做?”
蒼髯漢子毫不猶豫,道:“做,我生平當了無數次惡人,如今就要做一做好人,且看看是什麼滋味?”大步走到床前站定。
孫廷卓驚道:“你,你要作甚?”
蒼髯漢子一臉曖昧,歎道:“你們也老大不小了,為何如此不更人事?卻要我做上一樁極好的美事?”不及他應答,突然一手摁住孫廷卓的腦袋,另一手摁住樸素醫的後腦勺,略一用力,便將他們靠在了一起。二人猝不及防,也抵擋不得,當下嘴唇相貼。
孫廷卓羞愧無比,方要躲閃,樸素醫熱情如火,索性放開,粘而不鬆。
蒼髯漢子鬆開了手,走回鄭辜懲身邊,笑道:“好事做完了。”
鄭辜懲拍掌大笑,讚道:“好,好,如此一來,這樸無常就隻能嫁於孫無常為妻了,孫無常若是不允,那就是天下第一的薄情負心之人,人人得而誅之,便是他銀月教知曉了,也萬萬不能答應。”又對陳青桐道:“他如是辜負了樸無常,叫做什麼?”
陳青桐朗聲道:“叫做‘得隴望蜀,始亂終棄’。”
鄭辜懲點頭道:“不錯,銀月教叛逆造反,雖然與我紅日聖教屢屢不和,但獨獨有一點,我這老頭子還是蠻為欣賞的,便是他們最恨那些‘得隴望蜀、始亂終棄’之徒,教眾犯此罪過,也決不寬怠。”
一時之間,這幾人倒似成了樸素醫的娘家人,對著她那心儀郎君苦苦逼婚,不允不成。樸素醫滿心喜悅,她一雙眼睛本無妖媚,此時看眾人一眼,驚覺滿目桃花。
髯漢子幹了這一樁事,見鄭辜懲與陳青桐皆是交手稱讚,說他做得好,不覺心中歡喜,又抬眼往“無常惡醫”二人看去,見孫廷卓有些羞惱,隻道他臉皮單薄,難免稍許恚怒,但見樸素醫因此一掃昔日無窮陰翳暴戾,竟然變得溫婉嫵媚,心中更無懷疑,遂一拍胸脯,大聲道:“若是還有這般的好事,前輩你但凡吩咐一聲就是了,在下一定盡力為之,保他夫婦服服貼貼,快活生意。”
孫廷卓苦笑不已,道:“生意?卻是生什麼意?”體內欲火又起,龍陽發動,幾乎顧不得眾人在場,就想與樸素醫共歡,答案不言自明,羞於啟齒,卻是石元朗按捺不得,遠遠道:“你們還不明白麼?就是‘色’意了。”
鄭辜懲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黑白無常與我有些舊怨,我今日此來,便是想請你們幫忙,你們定然不幫。無奈之下,我唯有表示自己的一番好意,請這位楊善人多多給你們做些好事,以表誠摯。”樸素醫春情蕩漾,忽然道:“不行,你要我們幫忙,那是萬萬不能的。”
此言一出,孫廷卓神情大變,驚道:“師妹,你胡說些什麼?”見她眼神撲朔迷離,即使被捆縛得極為牢靠,身體也在微微蠕動,頓時恍然大悟:“師妹情意潦潦勃然,她恨不得此刻就能,就能那樣,便是旁人窺探,也顧將不到了,所以聽聞鄭老頭之暗示,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讓其差使魯莽漢子,多做好事。她故意這般,我卻不能隨心所欲,胡亂作為。”急道:“鄭長老莫聽她言,有話好說,一切皆能商量。你且說一說,到底要我幫什麼忙?”鄭辜懲頗為得意,道:“你二人擅長使毒,也精通醫道,我此來無他,也算是慕名尋助,就要求醫問藥的。”
孫廷卓聞言,心中陡然鬆懈,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當年我銀月教與紅日教爭執,我與師妹被他執住,惡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以後,雙雙被趕出總壇,羞辱之極,從此便發下宏願,從此但凡行醫用毒,遇紅日則避之,決不與其發生任何幹係。經年過去,一切無恙。如今他尋我醫治,不知患者何人?若依舊還是他教中的兄弟,我醫治之下,豈非違背昔日誓言?不可,不可。”但情形“危急”,那蒼髯漢子眉飛色舞,以為自己多做好事,一旁虎視眈眈,隻待鄭辜懲一聲令下,欣然就要挼袖卷衽,逼迫自己二人親近,自己哪裏有討價還價的絲毫餘地?
樸素醫陡然道:“師兄,萬萬不可,你我誓言天地昭昭,神明監督。他要我們醫治紅日中人,我等便是即刻死去,也決不應允。”
鄭辜懲嘻嘻一笑,咳嗽一聲,並不言語。他咳得詭異,聽在了樸素醫耳裏,心中竊喜,歡躍之情,遮掩得八分,尚有兩分不能裝飾,便一頭埋在孫廷卓的懷裏。孫廷卓卻是叫苦不迭,也咳嗽一聲,忽而正色道:“師妹,此,此言差矣。”
樸素醫愕然,抬頭道:“如何差矣?”
孫廷卓一怔,支吾得半日,竟然說不出一個子醜寅卯,頓時急得滿臉通紅。
陳青桐見狀,忙道:“的確差矣。誓言有好有壞,趨善趨惡,正該分辨論之。若是好的誓言,不離道德倫理,遵守起來,那是心氣充沛,意誌高昂,精神狀態飽滿昂然,所謂‘朝聞道,夕可死也’。反之,苦苦固守,堪堪誤人誤己,君子所不為也。”樸素醫瞪他一眼,道:“我們號稱‘無常惡醫’,什麼時候要當那君子大人了?”
孫廷卓卻是喜形於色,急急笑道:“師妹,他說得極是。”樸素醫嫣然一笑,柔聲道:“你說他是,他就是了。”果真是對其百依百順,一副賢淑妻子的模樣。石元朗對蒼髯漢子道:“今日若非這位老前輩相救,我三人已然成了死人,真是再造大恩,沒齒難忘。”他對“無常惡醫”尚有忌憚,不敢將那二人也圈並進來。
蒼髯漢子本不與石元朗說話,見他搭訕,隨意道:“哪是三人?當是五人。他夫妻兩個也被毒畜咬了,不是這位鄭前輩相救,早已團團抱著僵挺了。”看見陳青桐手背的傷口,被布帶略略包紮,詢問之下,知曉他也被烏骨蛇蜥咬傷了兩處,遂以為他的性命也是鄭辜懲所救。
二人言語,正給了孫廷卓一個台階,訕訕笑道:“這醫治烏骨蛇蜥之法,本是多年前鄭長老逼迫我師兄妹,嗬斥打罵之下說得的,不想今日反倒因此救了我們五條性命。如此說來,你也算得我師兄妹的救命恩人。就是因此破除誓言,解救那紅日教眾,也不算違背神明。”
鄭辜懲哈哈大笑,道:“你方才說話,有一對兩不對。”孫廷卓奇道:“哪裏不對了?
鄭辜懲道:“我隻救得四條性命,並非五條,多添一樁功德,反倒被人以為我不厚道,是以不敢不糾偏撥正。”一指陳青桐,道:“你們隻被烏骨蛇蜥咬了一口,便半死不活,須臾便要亡魂。他受了兩處咬傷,反倒無恙無礙,精神抖擻,實在是老夫生平未見之極大怪事。所以隻救得四條性命。”
樸素醫聞言,瞠目結舌,咦道:“他,他——”孫廷卓靈光一閃,急道:“小子,你,你可曾服下了九星之王麼?”陳青桐搖頭道:“什麼九星之王?我不曉得。每日要麼吃飯,要麼就是服藥灌毒,哪裏還吃過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