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點點頭,對丁晴道:“你看,我沒有胡說八道吧?你真的很像那位洪少爺。”眼睛一轉,又道:“我叫完顏玉真,你可聽說過這個名字?”丁晴搖頭,道:“完顏玉真?這是金國人氏的姓名吧?我們從江南而來,大都是第一次涉足,不曾聽說。”
完顏玉真聞言,似乎有些失望,偏偏還不甘心,又道:“那你可有什麼叔伯兄弟之類,其中或是與你長得一模一樣,或是與你有幾分相似?”丁晴道:“他們都比較俊朗,可是沒有一人如我這般,果真有之,豈非是娘娘腔了麼?”完顏玉真奇道:“聽聞江南之地,男子多有雌柔之風,如何就不能象你了?”她說著話,一雙眼睛往陳青桐看來,便似他就是最好的佐證。陳青桐麵上一紅,忖道:“我站得直,坐得正,這副身材雖然稱不得魁梧雄壯,但是也有天地之間丈夫風範。她若非懵懂昏噩、什麼也不懂,便是故意找碴、有意尋我難堪了。”心中頗為不悅,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千完顏小姐,我與之計較什麼?”自顧自地喝酒吃菜。
丁晴見他如此模樣,似笑非笑,道:“非也。所謂南地男子的陰柔之風,實則是指言語舉止皆彬彬有禮,不似北地須眉粗魯,動輒喊打喊殺。此乃文明開化之故,卻非與女兒家一般的娘娘腔。”
完顏玉真幽幽一歎,道:“你說得不錯,那洪大哥也是如此,聽聞他是嘉興之人。”丁晴咦道:“你那位洪大哥回去了嗎?”完顏玉真道:“他有事離開,說好三月後回來,但是從此杳無蹤跡。”再無興趣搭理,垂頭喪氣地轉回雅室。
卻聽得有人叫道:“這位小姑娘莫非是思念情郎?既然如此,何不就在我等兄弟之中挑選一位?什麼洪少爺,這裏劉少爺、王少爺、趙老爺多得是,哪一位不比他強上許多?”陳青桐大是奇怪,忖道:“哪裏來的一幫流氓?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言語調戲人家女子?”細細打量,見大門口簇擁著一群衣裳襤褸的乞丐,擠眉弄眼,神情促狹,頗不正經。完顏玉真大怒,喝道:“哪裏來的一群胡裏邋遢、流裏流氣的叫花子,咶噪起哄,胡言亂語,莫非要跟本小姐過意不去麽?稍時將你們統統投入大牢,打上幾十板子,再餓上幾頓,且看如何還有氣力說話?”那些叫花子交相叫道:“好厲害的一位婆娘,既然如此,我等也不敢滯留了。弟兄們,母大蟲凶悍,風緊扯呼。”紛紛笑道:“撤退,撤退,她如此彪悍,若是真被她選為丈夫,豈非是大大的不妙?”
完顏玉真從桌上提起一把彎刀,就要追趕出去,卻見他們腳步輕快,早已逃得老遠,遂收住腳勢,狠狠唾罵幾句,依舊坐下。孰料那些乞丐最是調皮,見她不曾追來,繼而轉回身子,肆意胡鬧,所言所說,還是一如既往的調侃戲謔之詞。
完顏玉真罵道:“這些不知死活的濁物,實在討厭。”旋即起身,又看他們急急逃去。如此三番四次,完顏玉真衝著身旁的兩個仆人喝道:“你們就守在大門口,他們要是回來,二話不說,便將他們痛打一頓,若是打壞了身子,隻有我一人承擔。”
兩個仆人一聲唱喏,解下腰上的一根大棒,左右分立,侍候於門旁。不多時,那些乞丐果真回轉,兩人呐喊一聲,揮舞著棍棒衝了過去,卻不知那些花子身手敏捷,撲打折騰,反奪下棍棒,將二人打得鼻青臉腫,唉喲叫喚。完顏玉真罵道:“好狗賊,你們就是逃得天涯海角,姑奶奶今日也決不善罷甘休。”拔出彎刀,亮出明晃晃的刀刃,就匆匆追了出去。丁晴眉頭微蹙,道:“情形不對,你我過去看看究竟。”
一眾人前後追逃,繞過幾條巷子,來到一處死胡同口。完顏玉真手提彎刀,冷笑道:“此番看你們還往哪裏走?”身後兩個仆人陪笑道:“小姐武功高強,若是親自出手,他們這些花子斷然沒有回手之力。我們也托小姐的福,好好討回方才酒樓受辱之恥。”前麵的一個叫花子哈哈大笑,道:“弟兄們,這幾位貴人既然下定決心要和我們一決高下,你我再是肆意逃竄,畢竟有失丐幫的身份。”另一人道:“反正咱們也是假冒的丐幫子弟,就是辱沒了他們的身份,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完顏玉真臉色一沉,斥道:“你們不是丐幫中人麼?事已至此,還不說出自己的真正來曆?”為首一個麵有黑胎的花子笑道:“我們既然冒充丐幫的身份,自然是要遮掩本來的真實來曆,怎會因為你們的三兩句話,便老老實實地悉數招供?可笑,可笑。”邊上一個鷹鉤鼻子的花子搖頭道:“不可笑,不可笑。”黑胎花子愕然,道:“她們有如此狂妄的要求,還不可笑麼?”鷹鉤鼻子道:“‘可笑’二字不足以詮釋你我心情,該是可笑之極也。”眾人拍掌大笑,道:“不錯,不錯,木世兄說得機是,正是可笑之極也。”
完顏玉真又羞又氣,一張小臉頓時通紅,破口罵道:“一些千人嫌萬人棄的臭烘烘的乞丐,莫非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好,本姑娘初時尚抱持菩薩心腸,不過想對你們略施小懲,以為後戒,不想你們這幫濁物卻是如此的憊懶無賴,罷了,罷了!我就是因此殺了你們,也沒有什麼不安。”鷹鉤花子咦道:“你是什麼菩薩?非也,非也,你是女佛爺,何不與我抱在一塊兒,一並參那歡喜佛如何?”
陳青桐躲在角落,聽得真真切切,不由眉頭緊蹙,忖道:“在酒樓葷話淫語之時,就算此人最凶,這一副好色的嘴臉,實在叫人厭惡。”陡見刀光一閃,完顏玉真再也按捺不得,彎刀徑直往他劈下,口中喝道:“你到陰間去歡喜罷?”
鷹鉤鼻子歎道:“那裏隻有牛頭馬麵,千般小鬼,我和誰去歡喜?還是你菩薩心腸,和我歡喜就好。”言罷,身子輕輕一側,避開鋒刃,抓她手腕。完顏玉真見他如此舉止,心中暗笑:“果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我此刻隻消手腕一轉,刀鋒反斫,你的這一雙手就要廢了。”轉念一想,這人無賴得緊,便是廢了他的一雙手,也是應該,於是冷笑一聲,道:“看刀。”話音甫落,不及動手,卻看鷹鉤鼻子一手驀然暴漲三分,點光火石之間,已然握著了自己的手腕,嘿嘿尖笑道:“好,好,我的眼神不太好,你將這刀探到我的鼻子底下,教我看個仔細。”
完顏玉真駭然,拚命想要掙脫,但他那手跟鐵箍一般,自己絲毫不能動彈。陳青桐與丁晴相顧道:“這人的招式精妙,好高的武功。”那黑麵漢子拍掌稱讚,道:“大哥出手,天下無敵!”哼著小曲,得意時,一拳打在了牆上,頓時就是一個偌大窟窿。陳青桐與丁晴又是一驚,忖道:“他也好強的內力。”眾乞丐大聲叫好。
完顏玉真急道:“你這臭烘烘的狗賊,還不鬆手將我放開?”鷹鉤鼻子也不生氣,笑道:“是,是,我是討飯的小花子,你是豪門將軍府的千完顏小姐,全身撒了花粉,香噴噴的。”作勢將鼻子往她身上嗅來。完顏玉真慌忙朝後仰去,大聲道:“你少要無禮!既然知道我爹爹乃是當朝的大將軍,一聲令下,滿城搜捕,你們縱然逃得天涯海角也不能脫身。”黑胎花子哈哈大笑,道:“我們何必要逃到天涯海角,隻在這大都呆著,且看那爹爹怎樣尋找?”
鷹鉤鼻子點頭道:“不錯,你那爹爹是個大瞎子,我們就是挾持了你,然後藏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是發覺不得的。”完顏玉真聽他口氣狂妄,更是憤怒,一腳往他的腿上踢去,卻如撞在了石頭上一般,好不疼痛。黑胎花子見她齜牙咧嘴,道:“你這女娃娃,就是使盡了渾身的氣力,又能有多大的能耐,他練有鐵布衫的外家工夫,你再要掙紮,不過是自討苦吃罷了。”
完顏玉真罵道:“你們還不鬆手?若是就此投降,或許我會饒你們一條性命。”
眾人道:“我們這些花子的性命本來就不值幾個錢,你爹爹有本事拿去,便由他拿去好了。隻是你,往往放不得。”
一個小花子將牆角的幾葉蘆篾搬開,竟然露出一個洞穴。鷹鉤鼻對那兩個仆人道:“回去告訴你們將軍,就說我等隻求財,不害命。他若識相,三日後正午時分,帶五千兩黃金到城南山神廟換回女兒,隻準一個人去,不準帶兵,否則便準備替這潑辣丫頭收屍吧!”一幫人哈哈大笑,帶著完顏玉真從牆洞穿過。
那兩個仆人嚇得目瞪口呆,待他們走遠,聽不得什麼動靜,方才回過神來,跌足道:“這可如何是好?”一人看見地上有件物什,俯身拾起,咦道:“這是宗王爺府上的通行令牌麼?”另一人細細打量,道:“不錯,我認得,這正是宗王爺府中的令牌。原來這些人冒充丐幫的花子,其實真實身份,都是完顏烏蒙的手下,隻是他為何將小姐捉去?”一人驀然一念,道:“是了,我想起來了,數月前他曾遣人來府上提親,要老爺將小姐許配給他的兒子,結果小姐心係洪公子,聞言大怒,操起棍棒便將媒婆打了出去。莫非這宗王爺不死心,想出如此法子,要來搶親不成?”二人驚懼不定,慌慌張張逃去。
丁晴道:“我們也去看看熱鬧,我知你素來歡喜英雄救美,若是將那完顏小姐解救出來,說不得她感激之下,便忘了什麼洪公子,而甘願對你以身相許了。”陳青桐哭笑不得,揶揄道:“你我一並救她就是了,其後你再扮作男裝,想必與那個俊美的洪公子一模一樣,自去當她丈夫好了。”
二人嘻嘻哈哈,越過牆洞,見前麵有個岔口,但三條道路皆是通往人多繁華之地,隻有餘下的一條小路專在偏辟巷陌中轉悠,料想那幫叫花子抓著一個大姑娘,斷不敢走前三條道路,於是匆匆插入巷陌,進行追蹤。他們走不多時,看得一處院牆,並無門戶,大出意外,不想走來走去,又是死胡同。丁晴咦道:“他們的行蹤倒是隱秘。”陳青桐靈光一閃,道:“晴兒,我們在巷中看得有木板草堆,莫非那裏又有門戶?”二人往回走去,不過幾十步,見一處牆角放著一些鬆散草垛,挪開一看,裏麵果真又有一個門洞。丁晴笑道:“你倒聰明。”彎身鑽了進去。
兩人在洞中再走幾步,轉過幾道牆彎,便見一處花園,雖是景致陳舊,卻也有些清雅,雜草似乎被人整理過。丁晴看見牆邊有一座草亭,簡陋粗糙,竟有二層的結構,不覺笑道:“上去看看如何?”攜著陳青桐的手臂,攀爬上去。他們舉步甚是小心,唯恐草亭結實不足,走著一半忽然塌了下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二層周圍有護欄,不過是些枯綠扁竹而已,牆外就是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對過正有一座門戶,牌匾之上,高書“鎮南大將軍府”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未幾,但見那兩個仆人匆匆跑來,邊跑邊哭,大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遇上了強盜,被他們給擄走了!”行人好奇,紛紛側目。陳青桐道:“這不是那完顏小姐的隨身仆從嗎?”丁晴莞爾,道:“可不就是他們麼?”
門口的守衛官兵哈哈大笑,揶揄道:“阿大,阿二,你們又在胡鬧些什麼?小姐那般凶悍,別人避之唯恐不及。那強盜便是將你們捉去,也斷不敢挼她的虎須。”阿大一抹眼淚,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小姐的確被人捉去了,你怎敢肆意玩笑?”阿二摧胸頓足,哭道:“強盜若是真將我們捉去了,替下小姐,那也是我們的福氣!”官兵聞言,見他二人神情極其驚惶,不似玩笑,不禁駭然,彼此麵麵相覷,驚愕道:“小姐真的被捉走了?”好半日回過神來,忙道:“你們陪同小姐,卻惹下照應不周的禍事,其罪不小。還不先去通知管家,且看他有何主意?”阿大與阿二不敢怠慢,匆匆奔進院中。
丁晴扯了扯陳青桐的袍袖,道:“別看了,找那些稀奇古怪的叫花子才是正事。”陳青桐點頭稱是,道:“他們藏在大將軍眼皮底下,我還以為是個玩笑,不曾當真,不料果然如此。正是兵法‘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道理。”丁晴笑道:“所以他們大聲說自己是丐幫的弟子,教那阿大、阿二生疑,又故意遺落一塊完顏烏蒙王府的令牌,隻怕也是計謀之一。”
二人下了草亭,轉到假山之旁,忽聽腳步聲響,相互使個眼色,便在暗處伏下。
遠遠走來兩人,一人扛著鋤頭,一人背著竹簍,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在假山之前不遠的草圃停下。一人道:“就在這裏埋下種子罷,待明年花開,請黃長老過來看,說不得他心中高興,好處自然不少。”另一人道:“你我都是吃千門要飯的乞丐,不是園丁花役,為何要來幹這雜活?論起好處,黃長老生性吝嗇,他能給你我什麼好處?”陳青桐透過石頭縫罅打量二人,心中不覺暗暗吃驚,低聲道:“他們的衣裳雖算不得華美,可是也整齊樸素,如何會是乞丐?”丁晴窺附耳低聲道:“你忘了丐幫中也有淨衣派麼?”
陳青桐恍然大悟,先前那人道:“你好糊塗,若要金銀珠寶,你我不能去偷去搶嗎?何必不識輕重,去冒犯這鐵公雞?休說他武功遠高於你我,一掌一棍便能叫你我成為黃泉遊魂,他就是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你我為難,你我也受不起。”
另一人將竹簍放下,冷笑道:“這話我不信。”那同伴掄起鋤頭,一邊挖土,一邊道:“你不信?哼,我丐幫與魔教屢屢衝突,每年都有幾場惡鬥,他要指名派你上前,依你目下的武功,能保得住性命回來?”另一人愕然,半晌不語,許久才說道:“爭鬥之事,派兵遣將,不是幫主他老人家定奪麼?”那人道:“幫主日理萬機,巡遊各地,哪能顧得過來?何況黃長老也極有辦法,左右調度,玩弄手腳,每次出戰,汙衣派的倒黴蛋們占了大半,而其中尤其以梅鐵心舵下弟子居眾,這不擺明了是在護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