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尾聲(2 / 3)

兩周之後,當所有的祭祀活動結束,也不再有關於骨灰船的行蹤上報時,人們的生活看似將重新回到正軌,卻有另一個驚雷似的消息震響了整個中州:婉莞皇後在葬禮上受了風寒,此後臥床,一病不起,已是行將就木。

這個無星無月的慘淡長夜裏,九重宮闕的最深處人跡罕至,那是婉莞皇後史畫頤的居所,她自知大限將至,藥石罔治,便屏退了所有人,古怪而固執地拒絕了自己養子、當今聖上的請求覲見,卻在廂房一側洞開了一道小門,安安靜靜地等候一個或許不會出現的人來送他最後一程。

“你終於來了。”月上中天時,才有微弱的光灑進昏慘慘的室內,那個人的腳步毫無聲息,可是在他進入室內的時候,史畫頤還是艱難地一點一點挪動眼皮,睜開眼,盯著來人,無比困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來人默然無語,似乎想以輕鬆的語調調侃她竟然還是如此知覺敏銳,但因為看到她如此形銷骨立、如此蒼老垂死的模樣,話一出口就成了哽咽:“璿卿,我……你……”

月光流照在他身上,少年眉目疏朗,容顏如故,居然許多年不曾有分毫改變。可是他眼神裏已經全是風霜的痕跡,看過了太多興衰與世相百態,等閑事便不能再驚起波瀾,唯有目睹昔日摯友即將離去時,才會露出如此痛不可擋的情態。

“為什麼,為什麼永遠不變的那個偏偏是我啊!”他捂著臉近乎哭泣,全然說不清,到底是目送友人走向死亡更難過,還是看見友人已將不如塵埃,可是自己仍舊風華正好更難過。

這些年來,他行走中州,始終與史畫頤一年一晤,在許多年前尚可與殷景吾把酒言歡,這也是那位冷肅高華的中州帝王罕有的放鬆時刻,但這樣的喜悅隨著年月推遲,越來越淡,直到某一年殷、史二人拒絕與他再見,隻隔著簾子輕聲交談,殷景吾那時便說:“擷霜君,我們身上已經出現了歲月的痕跡,這是你不願意看到的,我求你,不要再看我們,把那些永遠年輕、永遠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們留在你的記憶中,而不是我現在的模樣。”

算起來,他上一次看見璿卿的模樣,還是二十年前。那一年殷景吾溘然長逝,史畫頤一個人在房間裏哭得昏厥過去,他一著急,就闖進了廂房。他想,史畫頤那時的哭泣全然無關風月情感,不過是在長久的人生路中習慣了有一人相伴,如今卻忽然意識到,餘生隻能自己孤零零一人走過了。

那之後,他就再也沒看過璿卿,隻隔簾舉杯暢談,直到今日,雖然還沒到一年之期,可是他聽說了關於史畫頤病危的消息,立刻匆匆趕來了。可是盡管他在進來前做足了心理準備,仍舊沒想到自己看到的是一張如此病態、瘦如骷髏的容顏,璿卿向來那麼愛美,如今老成這樣,想來心底也不好受

“小曇,咳咳,你……你這一年,都經曆了什麼啊?”如往常每一次會麵一樣,史畫頤顫巍巍地問,一句話分了好幾次才順利說出來。

沈竹晞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悲聲感慨:“我們也曾是無話不談、萬言不夠的摯友啊,如今彼此見麵的時間量度,卻是以年來衡量了。”

“可是哪有什麼辦法?”史畫頤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到,斷斷續續的,卻依舊洞徹鋒利。

沈竹晞默然無語,良久,等他覺得已經勉力平定了情緒,才開口道:“我見到了幽草和晚晴,他們剛從時光之路上走出來,依舊是少年少女,絲毫沒變,他們想趕去見林穀主最後一麵,卻沒能成功。”他頓了頓,想起幽草跪在河邊,目送骨灰船遠去,哭得肝膽俱裂的模樣,陡然也覺得眼眶發熱,“幽草回去接管了藥醫穀,晚晴不管凝碧樓了,陪著她。他們現在改名叫做戴涉和硯泊,兩個完全陌生、與過去毫無關聯的化名。”

“但他們在一起了,你看,我們這些人中,終究還是有人過得圓滿。”沈竹晞將史畫頤蒼老如樹皮的手合在掌心,俯下身,柔聲說。

“那就好”,史畫頤無意識地喃喃道,她意識放空,已然逐步陷入了彌留之際,但仍舊有一件要緊事橫亙了一百多年來不及說,“我很高興你來找我了,若是再不來,我就要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裏了。”

“關於你,為什麼能長生——”

沈竹晞的呼吸停頓了,他這些年始終不曾老去,目睹著數百年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一凋零謝世,雲袖安柩郴河;朱倚湄的墳墓高居雪域深穀,墳頭開滿明豔秀麗的雙萼紅;殷景吾葬於皇陵鬱鬱蒼蒼的鬆柏下;黎灼長眠漠北,棺槨按照當地風俗投入了深海;而不久前,林青釋的骨灰船正順著水流漂下,等待著傾覆的那一天。

故人皆凋零,唯有他像是青山亙古不變,甚至連臉上一道紋路都不曾多。

史畫頤眼裏迸出亮光,那已經是回光返照:“在我沒有得到後土的時候,陸棲淮找到我,他為了確保複製不淨之城這個計劃完全成功,做了一件最為至關重要卻無人知曉的事……咳咳咳,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他的確實現了——他交換了你和他的部分命格。”

“所以他代替你困住了亡靈,而你取代了他長生的命運,咳咳……擷霜君,你懂得我的意思嗎?”史畫頤一口氣說了這麼大一段話,便覺得一口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沈竹晞慌忙輕撫她脊背,“你要是不能堅持,就別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