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敬八年塵寰(3 / 3)

“小姑娘,這個不賣”,攤主從她手裏奪回麵具,擺在身前的卷軸上,“這是個定做的麵具,隻有畫像上的人才能把它拿走。”

“攤主,那你給我看看畫像吧,說不定這人我認識!”鬆兒眼珠一轉,心生一計。

雲袖走過來,心知她這是想詐稱認識畫像上那人,而後強搶麵具了,剛好讓鬆兒別鬧,卻沒想到那攤主居然真的依言攤開了麵具,絮叨著說:“去年有位黑衣公子給了這張畫像,說是叫定做一張畫中這人老去模樣的麵具。當時給了我好幾袋紫錦貝,但隔著幾十年設想對方老去的樣子畢竟是人力所不及,我雖然竭盡全力,想來還是有偏差。”

他這麼一說,眾人都哄堂大笑起來,但雲袖卻無心笑鬧,而是攥緊了手,驚駭欲絕地看著畫卷慢慢展開。畫中人臉容清秀,眼睫如羽,目似琉璃,鴉青長衫束腰,鵝黃緞帶束發——

“居然是擷霜君!”鬆兒叫道。

雲袖連忙捂住她的嘴,但這一聲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立刻便有人高喊道:“擷霜君?擷霜君在哪裏?”

“哪兒呢?真的是擷霜君嗎?”

“我看見他了,別跑!”

雲袖大為頭痛,她身為這場動亂最中心的人真是苦不堪言,隻得拉著鬆兒跌跌撞撞地試圖跑走,但始終被困在人潮中心推搡著。直到憑空一隻手伸出,拉著她們騰雲駕霧跳上房頂。她看過去,便看見沈竹晞平靜地立在十層高的屋簷上,手裏還抓著那個白胡子麵具和畫像。

“擷霜君,你不恐高了?”雲袖瞧著他輕功行雲流水,不禁萬分詫異。

沈竹晞卻比她更驚訝:“我為什麼要恐高?”他顛倒著看手裏的麵具,搖頭,“恐高這樣的毛病,多半是心理原因,都是被慣出來的。就是因為身後有人護著,才會用這樣的恐懼。”

雲袖一窒,忽然有種痛痛快快將一切都傾訴出來的衝動,但在巨大的人潮喧沸聲中,她最終還是沉默了,隻是看著下方成雙成對、成群結伴出遊的年輕人,看了許久,默然無語。

“擷霜君,你孤身一人行走在人潮裏,有沒有過羨慕別人的時刻?”她忽然問。

“你我要有多闊大胸襟,才能不羨慕他人圓滿。”雲袖沒等他答複,就自顧自地說下去,緩緩將臉埋進掌心。她說這一句話的語氣平靜如水,不見波瀾,可是單薄的雙肩卻微微聳起,不住抖動。沈竹晞也微躬下身與她側臉平齊,看見她三番五次地試圖挪動嘴唇,卻停滯得厲害,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此刻,隻有長風浩蕩灌滿心間,人聲鼎沸,各自熱鬧,卻離他們很遠。

“阿袖,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沈竹晞終於忍不住打破結冰的沉默,澀聲道。

“我怎麼能不難過、不遺憾、不想念呢……畢竟我曾這樣深愛過一個人,如此刻骨銘心,如此傾其所有。我以前想著用情要緩慢,要細水長流,可我已在這次動情時全然如飛蛾撲火,燃盡心肺。”又過了許久許久,就在他以為雲袖不會再答複時,忽然聽見女子用輕細微弱的聲音答複道,恍若夢寐,凝成尖尖的牛毛針紮進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如果我們都生於太平,必然能成就一段佳話。”

雲袖的語調近似啜泣:“原本你們該是一對傳奇,在太平夜,在倥傯年月,以最熟稔親密姿態並肩行走中州,或許我還能在你們身後偶爾在這傳奇裏入鏡——可是你忘記了,他不在了。”

沈竹晞拍拍她,似是無聲的勸慰,語聲在夜色裏擲地有聲:“但是因緣到時,我終究有一日會想起來的。”

他沒有再說話,雲袖也沒有在說話,這個中州最為熱鬧鼎盛的紅蓮夜,他們在一天絢爛的夜色和極盡妍態的煙花下,居然默然無語,直到雲袖提出告別,縱身投入人潮。

那是一夜裏燈火最明亮的時候,“歲在長寧”在天空中炸響,雲袖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便看見沈竹晞坐在房梁上,煙花長長的彩色尾跡恰好點綴在他眉梢,他不知何時抱了一壇梨花酒靜靜啜飲,又緘默地舉起酒壇遙對天穹。

他眼眸裏是星河燦燦,眼前是金鎖高台彩光萬丈,背後卻是亙古青山綿延不絕。這青山緘默地巍然聳立許多年,不曾老去,此刻沐浴著月華煙光,竟也似當年模樣。

可是這千秋如故的青山,始終看著塵中人一代一代發生著相似的故事,總歸是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這樣輪轉不休。

——它卻不能明白,每一代老去的少年心底,都有不同的溫柔心事,在月色裏生根發芽,在歲月裏長成青山,在風裏吟唱給後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