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敬八年塵寰(1 / 3)

是歲,為禍十五年的隱族動亂終於被平息,隱患千年的亡靈也已被長久與人世隔離。然而,曾執中州牛耳的凝碧樓在何昱去後,京城原本隸屬穿楊公子於焰的部下群龍無首,潰散奔逃,但其他死忠的餘部負隅頑抗,秉承樓主的意誌,操縱著京城和天下各地的雲蘿作亂,動蕩四方,鏖戰數月,竟如百足之蟲難以盡滅。

次年四月,殷景吾和史畫頤秘密調集中州十三地聯軍北上,協同鄧韶音的靖晏軍,層層設伏,步步為營,誘使凝碧樓輕敵深入,終於找出京城內潛伏的所有雲蘿並盡數集中摧毀。此後,二人和部下十三死士連袂追凶千裏,擊殺凝碧樓外逃的臨時主事者,並調轉劍鋒攻破凝碧樓夔川總壇。

但令人驚疑且扼腕的是,凝碧樓手段通天,他們堅壁清野,示弱不出,在殷景吾即將調兵秘密圍剿的前夕,輕騎跨馬、整飭肅靜地踏著夜色悄然退回漠北,此後十多年間,再也不曾有任何訊息傳往中州。雖然從此退出中州逐鹿,但凝碧樓絕大多數底蘊仍未受損,而不過是蟄伏漠北,靜靜等候一位命定繼承者的到來。

這整整一年對抗雲蘿的戰爭並非始終順利推進,毫無波折,甚至靖晏少將,這位戰功赫赫的軍中戰神,都未能活到最後的清平之時,即使藥醫穀主舟車勞頓趁夜趕來,也是回天乏術。等到一切收尾善後工作徹底完結,天下終於算得上太平長安、海清河晏時,已然是第二年的紅蓮夜前夕。

在長達一年的烽煙煎熬之後,即使三百多日前才舉辦過熱熱鬧鬧的燈火勝景,京城中每一個活下來的人仍舊覺得恍如隔世。是以,今年的紅蓮夜雖然並非整十年數,卻辦得分外隆重大氣,一來是戰後初興,二來,紅蓮夜前三日便是新帝後的登基大典,更是喜上加喜。

這一夜月上柳梢時候,已是毗鄰紅蓮夜的前夕,天上月輪璀璨光華流轉,九重宮闕處處朱紅耀紫,燈樹千燈相照,枝上花焰盛開。月影將人間秋風送上琉璃台,這一方風幡動的黃金地,是宮庭最深處,也是最繁麗的地方,如今中州僅存的幾位頗負盛名的年輕男女都在這個深夜集中於此,秉燭夜談。

更漏相催,史畫頤慢吞吞地從麵前珠光寶色的金銀堆裏拈出一支金步搖:“小曇,瞧瞧這個,像不像從前在朱紫樓裏,我們抵給缺一老人的那支?”

“不錯,還真有點像。”長身玉立在旁的青衫少年立刻點頭稱是,他曆經一年戰事輾轉,眉目間卻沒多少風霜,依舊清澈如洗,隻是眼神更為堅定:“璿卿,你總算是把自己嫁出去了。”

“阿袖,他擠兌我。”史畫頤撇撇嘴,扯過一旁的雲袖,咯咯笑起來,眼眸卻深不見底,“你是不是該幫我主持一下公道啊?”

這一年征戰始終頗為艱難,承蒙雲袖等人明裏暗裏施以援手,才有今日的天下太平。她與雲袖先前也曾有過糾紛,甚至沈竹晞先前也曾介懷過她算計蘇晏,如今這點恩怨早就悄然消泯,反而建立起一種更為彌足珍貴的奢侈情誼,是她此後高處不勝寒許多年都可望而不可即的。

如今故人都在,隻缺了林青釋,藥醫穀主在戰事徹底終結後,麵對他們提出的共同滯留京都一段時間的邀請,隻擺了擺手,抱著把新覓到的古琴,縱馬離去。沈竹晞瞧著他離去,轉頭卻暗自向眾人嘀咕道:“望安雖然說不跟我們一起,我猜,紅蓮夜這麼熱鬧,他保準會來——你看,他去年不就來了麼?”

“誰敢欺負新朝的皇後娘娘啊,我倒要看看!”雲袖攬過她,在她綰好的發髻上插上那支金步搖,瞧著盈盈晃動的流蘇點翠,笑道,“璿卿妹子,明晚你要和殷景吾一同出席晚宴,在城裏新修葺好的金鎖台上,到時候我們可就不陪你了,我和鬆兒一同去逛逛。”

她招手喚來鬆兒,也就是曾經的阿槿,朱衣少女接過史畫頤手裏早就備好的糖,唱了個諾,心滿意足地一搖一擺起來,推門走了。史畫頤凝視著她的背影半晌,往後一倒,躺在椅背上,此時蠟燭的光恰好從她鬢發側麵流照而下,將她連同眉眼在內的半邊裏都分割在暗影裏,看不真切。她道:“難道你就這麼照顧鬆兒一輩子?”

雲袖默然良久:“我答應了陸棲淮,而且,她孤零零一個人,我不能這麼放縱她在外。”

史畫頤微微點頭,轉向沈竹晞:“小曇,你呢?紅蓮夜過後,你打算去哪裏?”

沈竹晞隻有沉默,未來這兩個字如同一柄利刃,將此刻看似親密無間暢談的人劃分為數個陣營。他擰著眉沉思,史畫頤也不催促他,反而是殷景吾抬手輕輕叩擊桌麵:“擷霜君,如今故人零落,半入黃土半隨塵埃,你不妨留下來,大隱隱於市,在京城覓一處宅邸閑住,從此再也不問煩憂動蕩,若是你想找我們,或是我們想找你,也都是很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