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
鬆兒被他逗得咯咯笑起來,拍了拍手,便看見殷景吾頭也不回地離去,隻淡淡地拋下一句話:“史姑娘,這裏交給你了,我去召集京城杜門不出的所有人,正式向他們宣告,隱族最後的動亂已經結束了。”
沈竹晞凝視著他的背影,又看看阿槿,微微出神。他的眼光轉到目光呆滯的雲袖身上,然後是滿臉沉鬱的史畫頤,臥倒在地的鄧韶音,半跪著仰天說“終於給全家滿門報仇了”的黎灼,以及怔怔看著那一灘屍骨所化的水的林青釋,最後想到自己,不禁默然無語。
“我總覺得,奪朱之戰的七年,再加上如今的八年,這十五年間好像一場長夢,你看看在場的每一個人,誰能獨善其身,有始有終。”沈竹晞陡然發出這樣的感慨,“真是有情皆孽,無人不苦。”
“誰說不是呢。”林青釋和他並肩而立,看著場中在史畫頤的命令下忙忙碌碌的人,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望安,此間事已了,然後你想做什麼?”沈竹晞問。他許久聽不到答複,以為林青釋仍舊沒有想通,不禁有些急了——
“望安,你想清楚,何昱殺了多少人”,沈竹晞看見他眉梢微微一挑,知道是被自己的話觸動,趕忙說,“他殺多少人,你未來就要替他救多少人。你切不可心有死意,否則他這筆債,便無論如何也還不清了,你就算想死,也要到救了足夠多的人再死。”
“擷霜君,你倒是算了一筆好賬。”林青釋失笑,“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信守承諾、重情重義的人,一旦在今天答應你,日後要再行世路救人,就會囿於承諾不斷行醫,再也沒空心萌死誌了,是不是?”
沈竹晞被他一語道破心事,訥訥地笑了:“那你到底怎麼想?”
“我不會再想死了”,林青釋道,“我平生所求無多,偏偏都求不得,我也不再相求。我今日在此埋葬了嫌棄和渡生,從此再不執劍,行到哪裏便是哪裏。人生春秋數百載,我總能長久地記住一個人,隻要他還活在我的記憶裏,他就沒有離去。”
“那”,沈竹晞忽然想起幽草和晚晴的事,當下告訴了他,並且告知了子珂的死訊。林青釋聽完後,麵上半點波動也無,隻是淡淡擺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罷了,歸根到底,無非是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他一身月色長衫飄飄蕩蕩,逐漸遠去,宛如殘月融入了朝陽,但走了幾步,忽而又回頭,微微頷首:“擷霜君,謝謝你。”
“你長大了”他笑笑,“畢竟在有人為我們萬箭加身以後,誰也不能再成為那個素淨如雪的少年人。有人曾想護你一世無憂,可最終還是沒做到,你還是長大了。”
“可是你不要怪他,這個‘他’可以理解為蘇晏,或是任何其他一個在你命運裏留下烙印的人”,林青釋在不涉及到自己年少過往的事情上,永遠明晰睿智得驚人,“他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世上,他或去或留,或生或死,都是為了最後還能再護你一程。”
“再見!”沈竹晞向他揮手。
“再見!”更多的人被驚起,目送著這一位中州最富盛名、相渡眾生的白衣醫者遠去,但林青釋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始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