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竹晞跌入光幕的時刻,黎灼一招製住鄧韶音,而按著心口沉沉地歎息,一邊抬頭看去——
此刻,塔尖銀白色的光芒愈發清晰奪目,穿透厚重如魚鱗的黑雲,投落在每個人衣上,高空裏有數麵碩大到當空橫亙的琉璃長鏡懸浮,透明清澈,上麵因為火光的熊熊燃燒而映上了紅蓮的血紅。在劫焰煆燒中,如同無形的巨手提筆細細勾畫,琉璃鏡麵上慢慢浮現出城市連綿起伏的輪廓,筆鋒陡轉,凝頓在正中的位置,那裏的線條寡淡到幾乎看不出來,是城門的位置,還來不及畫好。
而地麵上,那道突兀被破開的陰陽之門忽然消失了,連同亟待噴薄而出的亡靈也在一瞬倒卷而回,墜落向無底的深淵。他們看不見,自然也猜想不到,足下的萬丈深淵處有同樣一座被琉璃鏡圍起來的地方,那裏短暫地困住了所有亡靈,等待製定了全盤計劃的終結者到達。
林青釋收回眼神,發現雲袖仍舊在念念有詞,而何昱仗劍遙遙對著她,顯然已經發現天空中的異變與雲袖有關,或者說,這位鏡術的使用者,才是局中關鍵。
他心中一驚,雖然不知雲袖到底施展鏡術要做什麼,卻明白此刻已是千鈞一發的戰機,施術絕不能被擾亂。然而,許久之前與金浣煙相處的過程中,對方不知在他身上下了什麼蠱毒或術法,此刻發作之後,他竟是動彈不得。
“殷慈”,林青釋心中彷徨,拂袖無聲地碰了碰身邊人,斂眉低語,“你有什麼法子嗎?”
殷景吾默然無語:“你向來比我聰明太多,你都沒有辦法,難道我還能有嗎?”
“閉嘴”。何昱忽地轉頭冷喝道,眼神如錐子刺在殷景吾身上,一瞬卻又晦暗不明,“再說一句話,把你舌頭拔了……哎,你怎麼?”
就在那個刹那,嫌棄劍淩空脫手而出,卻如同斬在了水麵上,這雷霆萬鈞的力道突兀地落了空,嫌棄自殷景吾身體內毫無阻礙地穿過,釘在地上。林青釋側眸看著,神情驚愕,不似知情。
殷景吾身形飄蕩,愈來愈輕,居然如同紙片人毫無重量。他先是茫然低頭看著自己離地的腳尖,在目光掃到手指上發著光的皇天時,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源於皇天的力量,我要被它帶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在這樣危機的關頭,皇天的器靈在瞬間毫無反抗地奪取了他身體的控製權,殷景吾手上的青筋忽地凸起又消下,眼神明滅了好幾回,忽然凝聚成鋒利的睥睨之色,沁成極寒。他撫摸著手上的指環,眉目間無喜無悲,語調也絲毫沒有起伏,“後土在召喚我,為了最後的計劃,投身入紅蓮劫焰中。”
林青釋微感艱澀地挪動嘴唇,他明明還掛著一貫的清朗笑意,可是眼角卻下垂,整個人又愣住了,顯得甚為不虞、難安:“那你可要小心些。”
殷景吾看著他,身形越來越淡,忽而閉上了眼,淡聲道:“我會的。”他握著祈寧的手指微微顫抖,因為掩去了眼中的神色,所以仿佛流露出些許近乎冷淡的遲疑,看起來倒像是神官的魂魄再度回到他體內。
“再見了。”來自另一方召喚的力量不停地催促著他,殷景吾如淡薄的霧氣投身入背後深邃的長夜,在完全消失之前,細細碎碎地,這句話如顆顆碎裂的朝露滴落。
林青釋鬆了口氣,無端覺得安心,旋即又覺得這種念頭頗為可笑,但他仍就止不住地想,若對方一言不發就此離去,想必是篤定了生死茫茫,或許不能再見。他掠了掠鬢發,頷首壓下心中紛亂的雜念,微微側身,便看見何昱一招手,當空躍起抓住了嫌棄,再不遲疑,轉身疾刺向雲袖。
雲袖全身心都沉浸在鏡術中,如同埋頭深海的人,對外界感知甚微,但在長劍刺到麵門的一刻,被過於淩厲的勁風所迫,仍下意識地往側旁閃避。但何昱出劍愈發疾不容情,即使是她全心全力與之相鬥也未必能勝過,何況是如今心不在此,束手束腳。黎灼見機不妙,立刻撿起一柄長劍就唰然連攻上去,出手時劍法尚顯生澀乏力,數十招後就已圓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