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何昱居然說,要放走她?她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何昱這個人。
“你走吧。”何昱又重複了一遍,鬆開她,遞了一卷繃帶在她眼前,“好走。”
朱倚湄又驚又喜,卻又隱約有一種難言的失落,她掙紮著站起,不再多問,也不敢多想,隻是隱約篤定何昱說的是真心話。她背脊挺直地行了一禮,扔去長劍,探手抓住懷中的璃若和篳篥,搖搖晃晃地艱難走遠了。
滿場鴉雀無聲。凝碧樓的弟子不敢直視樓主,就心緒複雜地看著他們前任女總管——現在已經是個盲人了。她藕色衣衫在風裏翻卷如雲,雖然雙目俱盲,可是遠遠看去,卻有一種之前在凝碧樓七年,弟子們從未在她身上看到的勃勃生機。
何昱也停滯了許久,看著相伴自己七年的同僚遠去,神情難免恍惚。他很快定下神來,冷笑著轉向仍舊被釘死的雲袖:“看見了嗎?雲宗主,到你了。”
“你可真是個稱職的玄衣殺手啊!”何昱譏諷道,“讓我猜猜你為什麼要做玄衣殺手,為什麼要接關於擊殺陸棲淮的撲蝶令?”
雲袖臉色慘白,嘶啞地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原本他是同你一道的”,何昱一指黑袍人,“可是在你和陸棲淮同行追查雪鴻組織的過程中,陸棲淮用一個流浪漢替代了自己,而你知道並且默許了,那天你就伏在床下,和另一位玄衣殺手相鬥。”
他冷笑:“你之所以接下命令,是因為你知道,撲蝶令隻能由一位玄衣殺手接下,隻要你接了,樓裏就不會有其他人再接。而你斷斷舍不得殺死陸棲淮,你就能借機保護他——我說得對嗎?”
雲袖按著喉嚨的傷口,居然點頭承認了。何昱再不多言,淩空就是一劍劈下,想要當胸穿入,他改變主意了,要盡早殺了這個人,或許遲則生變。
然而,嫌棄到了半空忽然被架住,金鐵相擊的鏗鏘聲連綿不絕,宛如鈴鐺叩擊的聲響,那是一柄堪與嫌棄匹敵的稀世利刃,不偏不倚地橫削在嫌棄劍刃上的斷口處——那是祝東風!
“陸棲淮?你怎麼在這?”何昱的臉色終於變了。
雪鴻組織已經在玄光寺布下生擒陸棲淮的天羅地網,以他的推斷,此人聽到擷霜君遇險的消息,必然大失方寸,不惜以身涉險。可是他居然沒去?
陸棲淮掃了雲袖一眼,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他們方才的對話,隻是淡淡地頷首:“我覺得朝微能自己對付過去。我也不想殺你,我是來殺蘇晏的。”
他環顧四周,空蕩蕩的,蘇晏從開始就沒有出現,但他知道那人一定隱匿在某一處。周圍的凝碧樓弟子因為他這句過於直白的話而騷動起來,這人怎麼這樣狂?樓主在這裏,還有這麼多弟子,他居然還想要殺死一個藏身的凝碧樓中人?
何昱微微一愕,隨即冷笑起來:“好得很,你就和你身邊這位對你癡情不渝的雲宗主一同葬身此處吧!”
陸棲淮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擋住雲袖,但看起來更像是同何昱爭鋒相對:“南離殷府前的雪鴻近千人我都不怕,何況是你們。”他唇邊那種風流含情的笑意忽而淡漠如刀,看著凶屍群喀嚓喀嚓地出現,顯然蘇晏在率領著他們,終於被迫現身。
陸棲淮霍地從腰間抽出玉笛,橫笛而吹,何昱隻聽了一個音節就麵色陡變——那並不是純粹的什麼笛曲,隻是突兀地使一個一個的音符往外蹦,倒有些像河水逆行而上的聲響。
“你怎麼會這個!”何昱麵沉如水,這是否就是傳聞中那個的禁忌之音?他百般調查,終於有些眉目,可是陸棲淮怎麼能吹出類似的聲音呢?他來自哪裏,到底是什麼人?
雲袖手指一拈,分鏡與薄遊定在掌心,她凝聚許久的最後一招分鏡終於得以發出,雷霆似的鏡光拔空而起,裹挾著笛聲,壓過天地間的一切,幽幽直上雲霄。雲氣居然波動了!宛如有看不見的巨手橫天將雲霧撥亂而後聚攏!
他們居然能夠操控雲霧!那些雲霧並非淩亂地團聚在一起,而是漸漸顯示出輪廓,雖然隻帶些微,並且因為整體太過複雜而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但還能覺察出那確實是規則的輪廓。湛碧色的長空下,陸、雲二人並肩而立,宛如發著光。
何昱的失態隻是一刹,很快淩空躍起,抽身而上!這一招凝聚他平生所學,嫌棄的亮光宛如閃電彈鋏亙古的黑,刹那間橫亙長空,炫目奪人!
蒼穹中凝聚的雲氣宛如一隻虛無的巨眼,俯瞰著地麵上的交戰,這一場激烈浴血的奮戰,仿佛長得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