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宗主”,何昱將朱倚湄的事暫且放到一邊,轉過頭來看雲袖的時候,雲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那樣的眼神嚇了一跳,宛如平逢山上亙古沉眠的萬丈玄冰,冷得徹骨,寒得鋒利,碎霜一樣紮入心扉。他冷冷道:“郴河雲氏向來避世而居,你偏偏要涉足萬丈狂瀾,若被衝刷得粉身碎骨,可也由不得你了。”
雲袖眯著眼看他,眼神漸漸淩厲起來,爭鋒相對:“何樓主可真是托大了,你怎麼知道,粉碎的一定是我,而不是所謂的‘狂瀾’中德山崖亂石呢?”她將薄遊橫在胸前,清脆而短促地彈了一下鏡麵,錚然作響中,周圍有什麼悉悉索索的聲響,數十人從雨幕中帶著鬥笠閃現,他們穿著一式的紫袍,腰間掛著玉牌,麵紗覆麵,瞧不真切。
“平逢山的人?”何昱擰眉,“也有雲氏的人。”
雲袖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卻蘊含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冷意:“還是數月前,殷神官觀星覺察到隱族入侵的跡象,於是派遣弟子兩兩結伴前往中州示警。你我都知道,隱族隻剩亡靈在不淨之城中,殷神官所觀測到的星象自然是認為變動過的——”
她道:“而動手腳的那個人,就是不淨之城裏的臥底。”她將那日後來朱倚湄所說的事一一道來,留心觀察著何昱的神情變化,但何昱臉容僵冷,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隻是微微提了提唇角,說:“這些平逢山弟子,雖然被你召集起來,但也快要變成雲蘿了。”
那些紫袍弟子魚貫而立,不動如山,皆微垂著頭,平靜而死氣沉沉的模樣,腰間飛鳳的玉牌卻閃爍著柔和的白光——那是來自平逢山聖湖的術法庇佑,即使變成雲蘿,也能借此守衛住他們心神不失。
陸棲淮靜靜地往這裏看,玉笛依舊橫在唇邊,看手勢,像是要吹《蘭因》的起始音節。這一支曲極為冷肅霸道,可以奪舍、喚靈、送入往生,一曲吹出,就再無轉圜餘地。何昱凝視著他,嘴唇勾起如刀的弧度:“有意思,陸公子也要動手嗎?”
他用嫌棄遙指雲袖心口,眼神在女子流仙裙袖擺下露出的一截玉環上定了片刻,冷冷道:“我猜你不知道,擷霜君現在如何了。”
陸棲淮麵色陡變,手微微一顫,玉笛的一端清脆地磕在貝齒上,他負著手,心往下沉——不錯,先前朝微和幽草獨自留在玄光寺裏的,他沒想到何昱會親自來到夔川,所以不曾留下陪同朝微。何昱能出現在這裏,必然已經是先去過玄光寺了,那朝微……
所謂關心則亂,暴雨衝刷了他眉眼間的沉靜,整個人都略微躁動不安起來。在他身後,紫袍弟子和凝碧樓的人混戰在一起,黎灼和子珂鬥得旗鼓相當,朱倚湄提劍旁觀,與這一方諸人無聲對峙。陸棲淮幾乎是片刻間就篤定了主意,他若執意離去,這裏沒有人能攔得住,一定要去看看朝微現在到底怎麼了。
何昱將他瞬息萬變的神態盡收眼底,試探著想要弄清楚陸、雲二人撲朔迷離的關係:“雪鴻組織的人抓走了擷霜君,你要是現在追過去,那還來得及。”他揚起下頜,對著雲袖的方向,其中的意味很明顯:“你要是留下來,或許與我不分伯仲,或許略勝我一籌,還能救下雲宗主的性命。”
“你要是離去——”他刻意拉長了語調,同時不動聲色地抬手扶了扶傾在身側、陷入昏迷的林青釋,眼神從場中眾人掃過,所有人都自顧不暇,而朱倚湄也即將陷入苦戰,此間緘默對峙的,就隻有他和對麵兩人。
他道:“你要是離去,雲宗主的性命,或許就要葬送在這裏了。”
何昱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去看對麵人錯愕的眼光,隻是折了一角衣袂覆在林青釋額前,仿佛想要為他遮住兜頭澆下的冷雨。在這樣艱險至極的時刻,卻是他挫骨換血重生以來,離林青釋最近的時候了,他隻覺得對方緊挨著自己的半個身子燙得驚人,灼熱得仿佛就要燃燒起來,讓他悚然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