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最後一個符文從指尖劃到鏡麵脫手的一刻,雲袖忽然背脊繃直如弓弦,隻覺得駭人的森然寒意從後脊倒灌而入,嫌棄破空斬下的這一劍快得超乎想象,劍光仿佛抖成一道筆直的琴弦,中分雨幕,一半是冷光綽綽,另一半寒霧氤氳。
兔起鶻落之間,何昱施施然站定,嫌棄抵著她的脖頸,在劍尖處,無數凝成實體的鏡光從中斷裂,宛如脆薄的絲縷浸了冰後猝然崩裂開,居然用極為淩厲的劍法,生生地破開了鏡術!他抬指虛晃一招,迫使子珂向後彎腰閃避,而後捧起林青釋的手。
鏡術一旦不成,反噬頗為驚人,雲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分鏡絕學是如何被他這樣舉重若輕地破去的。她麵色冷寂,咽下湧到唇邊的血,將薄遊和秋鬢雙鏡倒扣在掌心,凝聚力氣試圖伺機進行最後一搏。
先前同朱倚湄商議時,她們思慮縝密,並非沒有想到這種情況,隻是何昱盛怒之下烈若千鈞的出手還是大大出乎預料。凝碧樓主果然不隻是智計過人,武學也厲害得驚人,幾乎能與全盛時期的擷霜君相頡頏了。雲袖仔細回憶那日的談話,朱倚湄說,由她來對付何昱,為這一切做個終結。
可是……雲袖微微遲疑,湄姑娘雖然劍法驚人,比起凝碧樓主還是略勝一籌,她要怎麼對付那人?她望過去,何昱半扶半抱著林青釋,手指不動聲色地探上對方的脈搏,臉容鋒利而毫無波動,唯有手指卻攥得緊緊,仿佛握著一把無形的劍,刺入皮肉,鮮血橫流。
“黎灼”,他慢慢抬頭,迎空喚了一聲。
朱倚湄慘然變色,怎麼會,黎灼怎麼會在這裏?黎灼先前被她借故強行留在樓中,她知道,這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人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瀟灑恣肆,其實內心深沉多智,他的蠱毒之術一直讓人頗為忌憚,或許……或許能抵消掉那個定身符的效應!
黎灼從半空中一躍而下,紅衣獵獵,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朱倚湄,心中暗暗算計著那些符文上的蠱藥發揮作用的時刻。嗯,大致還有半柱香時間,快到了。
何昱漠然地掃視著因為術法而僵立在地的凝碧樓弟子,雖然猜到是朱倚湄所為,卻並沒有看她,也沒有動怒:“我早就猜到會有這一日,在臨行前,黎灼替換走了你那些符文,在上麵加了提神清心的蠱藥。”
朱倚湄微微一顫,手指不自禁地探入襟懷,扣緊了那一支細長的篳篥,久久不語,直到仿佛汲取到了新的力量,才緩緩挺直脊背:“你違背了當初的承諾。”
她神色死寂,仿佛不是在講已故戀人的事:“你明明說過,再也不會讓類似長……七妖劍客的事情發生的,可我最後卻隻得到了這支篳篥——”她用篳篥輕敲掌心,“我不在乎這七年劍下有多少亡魂,我不在乎中州是人還是雲蘿所居,我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我了,所以也不能苛求什麼。”
“但,樓主”,她直言不諱地當眾說道,絲毫不顧及旁邊目瞪口呆、僵立不動的凝碧樓眾下屬,“就是因為你,傾我一生,我還是沒能等到他。”
何昱默然,似乎不願在這萬般緊急的關頭仍舊糾纏不清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按照他的推斷,朱倚湄會突兀地這樣提前撕破臉,實在不符合她向來的冷靜從容。果然人皆有心上傷痕,再次聽聞紀長淵的死訊,她便再次心頭流血,按捺不住了麼?不過這樣也好,拔出樓中最後的隱患,而後奔往最後的的戰場。
“除了湄姑娘”,何昱揮了揮手,看著接連恢複動靜、如臨大敵的凝碧樓弟子,“也除了陸棲淮,殺光此地的人,一個也不要留。”他心知,朱倚湄平日威望甚高、積威太深,就算在此時,凝碧樓弟子也不敢輕易以下犯上,莫如留給那個暗中籌謀許久的人來動手。
他緩緩地碾碎了袖間的一枚印符,召喚著那個從夔川城遠道而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