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麵廊閣並列的無數間房屋,到底哪一間才是宰輔史孤光所居住的?沈竹晞抬眼從翠藍的琉璃瓦上,忽然極輕地歎了口氣。
從前自己家中也是這樣富麗堂皇的景象吧?可惜的是,家族已滅,而他什麼都不記得,唯一與幼年時光相關的雲袖,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
頭頂上的天幕陰沉沉地壓將下來,他揭開一片瓦,探身下看。瓦旁正下方懸著青銅燈盞,映照得室內一片通碧明淨,這是間客房,透過洞開的綺窗,沈竹晞一眼看見剛剛並肩進入的那對年輕男女,在轉角的回廊上停駐片刻,那公子折了朵沾露的花枝給她,少女拿過來,微微點頭致意,忽然大笑著拍手,趁對方調頭看的時候,一把將花插在那公子的鬢角。
“阿槿”,金浣煙拖長聲音,猛地將他扯出,把花瓣拈下貼在她嬌嫩盈盈的臉頰上,“我鬢邊戴花,你臉頰貼花,好像也差不多?”
眼看著麵前這少年伶牙俐齒,寸步不讓,少女大笑著拍手隨他遠去。這樣銀鈴般的聲響落進耳中,沈竹晞便微微一個恍惚。
等等,他怎麼稱呼朱衣少女?好像是叫……阿槿?沈竹晞一震,莫非她就是陸瀾說過的那個弟子?
他想到陸瀾,一時心中情緒翻湧,又是擔憂又是傷感,難以平靜。如果她真是陸瀾的徒弟,想來該有他的消息。
沈竹晞模仿陸瀾慣用的手法,指尖一彈,竹葉抖作短針,無聲無息地飛空掠出,削斷一枝旁生的竹竿。他凝氣戳孔粗淺地做了個短笛,學著陸瀾平日的樣子,放在唇邊嗚嗚地吹了幾聲。
——是陸棲淮吹過的那幾句探幽的音節。
“什麼人?”金浣煙拔出劍來遙指上方,身後被他喊聲驚動的史府守衛一擁而上,阿槿被擠到一旁,忽然無聲無息地抬手做了一個手勢。
——這個手勢陸棲淮也做過,意思是,我來。
她低聲在金浣煙身旁耳語幾句,那金浣煙震驚的目光從他藏身的瓦片上掠過,忽然回頭對緊張的群人笑道:“是我太敏感了,無事。”
金浣煙一指他藏身之處正下方的客房:“那裏正好是兩間,我們就住那裏。”
眼看著管家在最前麵似乎欲言又止,他麵色不悅,昂著頭冷哼道:“沒有事了,還不快退下?”他和阿槿將門窗掩好,剔亮桌燈,阿槿早已按捺不住,看著上方的瓦片一塊塊揭下,喊道:“師傅,是你嗎?”
她眼珠骨碌碌直轉,那神態居然有幾分像沈竹晞袖口的辜顏鳥,她扯住金浣煙的袖子,裝出害怕的情態:“金公子,待會我師傅要是打我板子,你可得護著我啊!”
“嗯,我幫著打板子。”金浣煙背著手似笑非笑,緋紅衣衫與窗外的血色夕陽作一色。
阿槿可憐兮兮地撇撇嘴:“哼,我叫我師傅來揍你!”
然而,她抬頭往上看,卻不是意想之中的師傅,而是個戴著麵具的少年人。
阿槿十分失望,緊盯著他,一迭聲詰問道:“你是誰?你怎麼認識我師傅?我師傅到哪裏去了”
沈竹晞施施然落在他們二人麵前,歎了口氣。麵前的阿槿居然也許久沒有陸瀾的消息,他一時間有些心灰意冷,無數種不祥的猜測紛至遝來,他勉強地止住思緒,抿唇道:“陸瀾他……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你叫他陸瀾?”阿槿陡然睜大眼睛,似乎十分震驚,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邊,“不錯,雖然看不見臉,但氣度卓越,倒也像是我師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