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斜日西沉,京城史府處處掛滿正紅的綾羅綢緞,這戶簪纓高第平時緊閉的朱門,也在此時通宵及晨地開門迎客。
兩日後,史府幼女與靖晏少將大婚,顧戀到靖晏少將孤身羈留京城,無親無故,文軒帝親下諭旨,這場婚事將在史府舉辦。這幾日來,皇親貴胄紛至遝來,唯有那些最顯貴的人,才按約在婚禮當日到。
中州人誰不知靖晏少將?鄧韶音年少得誌,品正端方,是眾口相傳的絕世將才。而他將要迎娶的新婚夫人閨名畫頤,是飽讀詩書、博聞強記的奇女子,兩人也算是郎才女貌,龍鳳翻飛。
史府中起一座新苑作新房——少將平日外出帶兵,鎮守京畿,婚期隻停留數日就要返回軍中,因此,史家幼女婚後仍居住在史府,隻是住的地方有先前的閨閣改為這座新房。遍目望去,亭廊回倚樓閣相連,粉漆金飾雕欄玉砌,極是氣派華麗,足見史家老爺、當朝宰輔史孤光對這場婚事的重視。
大門口的小廝站了一天,早已累得頭昏眼花,卻懾於府中規矩森嚴,不敢妄動。他黑漆漆的眼盯著門口許久,再也看不到人影,方才壯著膽子打了個哈欠:“今天應該沒有人……哎哎哎,浣煙公子!”
來的人一身緋衣緩帶,細眉高鼻,斜睨著一眼掃向他,旁邊是個一身朱色的少女,臉容旁綴著鑲玉掩鬢,似乎正講到什麼好玩的事,跺著腳扯著他大聲取笑,笑聲清脆,像晨雪折竹的輕響。
小廝認得那個公子,是史府的表親,叫金浣煙,平日住得遠,原本是當朝尚書華翰的獨子,父親去世後,就丁憂去了遠方。
——然而,為什麼他父親姓華,他卻姓金?
小廝連忙點頭弓腰地放人進來,注意到那位姑娘似乎眨眨眼向他笑笑,那笑容竟有些風流恣肆的灑脫意味,仿佛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金公子好大的威風啊!”少女牽著他嘖嘖調侃。
金浣煙側身反唇相譏:“阿槿也好大的威風呢,將金公子捉弄得跑遍大半個城市,恨不能把你捉了扔到樹上——”
那一對金玉似的璧人笑鬧著遠去,小廝不敢多看,揉揉眼,忽然感覺眼前好像有一抹鴉青色一掠而過,細看之下,卻隻有晚霞昭昭,映著天邊光芒萬丈。
一定是錯覺。他和同伴麵麵相覷,隨後珍而重之地闔上朱門。
看到門口的響動消失了,青影一躍而上。
沈竹晞伏在房頂上,臉上蒙了木頭人麵,他隨手摘了一把竹葉放在掌心,當作武器,自己的朝雪刀實在名聲太響,絕不能在外麵亂用。
那天他被推入傳送陣中,心懷激蕩,根本沒有記住要凝神地想一個地方,終於迷失在浩蕩黑暗的空間壁壘中。那裏不知是什麼樣超然於人間的存在,自己隻是停留片刻,而後強行破壁而出,外麵居然已經過了半月之久。
那,陸瀾呢,在南離殷府前的混戰中,陸瀾怎麼樣了?
這時京城腳下,四方行客的消息都要從這裏過,他周旋打聽了許久,卻沒有半點陸棲淮的音訊,甚至連隱族入侵的戰況也一絲一毫都沒有,讓他幾疑在南離殷府所遇見的,隻是一場幻境。
然而,他束發的鵝黃緞帶卻真實地在那裏,陸棲淮送他走時紮上的,如今上麵的血痕已然幹涸,不斷提醒著他,那是真切發生過的,江山浩劫在即。
沈竹晞四顧茫然,當即決定先前往史府勸說宰輔組織抗敵,來到門前時,聽說他們這幾日正在辦婚宴,隻能尾隨著來往的賓客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