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持子厄珍瓏其四(2 / 3)

隨即匆匆揚鞭,帶著休息好的黎灼一幹人飛馳離去,達達的馬蹄聲穿破了滿地煙雲。

然而,先前拉住幽草談話的少年,短短時間內竟似已和她難舍難分,落在最後,滿麵緋紅,頻頻回頭。他因為畏懼樓中的鐵令,隻轉身一個小小的弧度。

眼看他就要落後同行者一大截,幽草忽然拔足追上去,從懷裏取出一朵緋色的花塞進他手裏,少年臉上也一片緋紅,與花相映,“拿去吧,不枉相逢一次,這花終年常鮮,想起我的時候就看一看。”

林青釋靜默旁觀,拂落衣襟上落下的二三草木,在子珂的攙扶下起身。

在車廂內靜默良久,林青釋忽然道:“幽草,你不該追上去,把我們穀裏的‘雙萼紅’送給他。”

多年前,他入主藥王穀的時候,從遠方的璧月觀廢墟邊帶來了躑躅花的種子。截然不同的氣候裏,他以為花是種不活了,第二年卻開滿山穀,獵獵揚揚,隻是顏色變成了大片淺淡的緋色,花枝也從並蒂變為孤零零一朵。

一朵花,他卻取名“雙萼紅”。雙萼紅摘下後,清香縈懷,多年不謝。

每年花開時分,他獨自躺倒在花叢中遠望,倒在花樹下醉飲自釀的酒,直到灑了滿衣滿身,或是子珂怕他著涼,堅決地過來製止了他。

在穀中的悠長歲月裏,他一個人無念無想,竟也算得上歲月靜好。

林青釋將手按在緞帶上,仿佛是為了感知眼瞳的跳動:“你明知日後不可能再相見,就不要給別人留下念想。”

他淡淡道:“你無心的作弄,或許會讓別人懷想了一輩子。”

“如今雖然不像是七年前,紛亂的帷幕卻已經悄然揭開了。亂世裏,人身不由己,若要幹幹淨淨地來去,莫如快刀斬斷羈絆情思。”林青釋仍是在微微抿唇笑著,清風朗月中卻有驚人的洞徹與慈悲。

幽草沒想到穀主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聰慧盡去,訥訥不能言:“我……”

她忽然鼓足勇氣,問:“穀主,你也有過這樣子嗎?”

“我是說,你也曾對人許下過注定無法實現的承諾嗎?”她補充。

林青釋頗為意外她會問這個問題,蹙眉思索許久,就在幽草忐忑不安想要放棄詢問的時候,忽然聽到他低低地說,和平日清淡如水、暖如陽春的聲音完全不同——

“有過,不止一次。”

林青釋已經很久不曾想起有關這位故友的事,有意無意的,將那人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然而此刻,所有事如柔軟花下的利刺,被幽草的一句話毫不留情地翻出來,而他緘默地伸出手來,試圖握緊指間回憶的流砂。

確實握不住,也永遠握不住。

故事裏的另一個人已經死了,林青釋曾親眼目睹對方家族的府邸葬身在一片火海,卻隻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持劍。擷霜君和雲袖一左一右將他死死按住,最後他被擊昏了,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少時拜入道門,師傅曾說,死在火海裏的人,靈魂永世都將困頓於紅蓮劫火,不能翻身。

林青釋後來想起這句話,滄海不在,時過境遷。他怔怔地愴然地立在藥醫穀的風雪中,遲到多年的淚水終於滴落下來——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那個連劍傷都要哭一哭的小少年,死後輾轉幽冥。會有多疼呢?

方庭謝氏曾經的少公子,謝羽。

林青釋第一次見到謝羽的時候,他還是望安小道長。

那年,他奉師父之命,短暫地離開璧月觀,去山下為一戶人家除去邪祟。完成之後,那戶人家不容他拒絕,感激地塞了許多精致的衣食在他懷裏,於是在回來的路上,他沒有禦劍,隻是靜靜提著東西行走在山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