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2番二(2 / 3)

姐姐與母妃名中都帶一個茉字,故而尤其喜愛茉莉,自燕婉宮起到柔曦宮後殿東南麵的井亭旁都彌漫著茉莉的芬芳。井亭附近的最為繁盛,迷香馥鬱,遠遠聞見便沁人心脾,如醉如癡。正值三伏花季,經了風霜的葉子蒼翠欲滴,如一片淡綠的雲。風兒颼颼拂過,點點淡淡的花瓣飄落,我仰起臉,任那飄旋的碎花輕輕吻著雙頰。

猶記那年為母妃拾掇院中散落的茉莉花瓣,經由她一雙巧手便成了爐內熏點的茉香。母妃仙逝後,這個習慣便被姐姐保留了下來。

我低著頭踏進宮門,看不見姐姐的樣子,姐姐也沒有發話。不一會底下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正色道:“若不是六弟前去宿星殿相邀,我還不知你連夜偷溜出去,難不成連伴讀都敢瞞著本宮麼?”姐姐素來溫和,雖說母妃仙逝後對我嚴厲起來,但也是從不在我麵前自稱“本宮”的。

我不知姐姐為何動氣,隻是夜裏遊園罷了。耷著頭,挑眼偷望一眼,她此刻肩披桃花雲霧煙羅衫,著一襲碎花翠紗露水百合長裙,裙擺曳地,散在我腳邊。

濃眉似墨淩於未著粉飾的鳳眼之上,如母妃一般眉間生媚。親生母女自然是很像的。

自母妃去世後,宮裏的人都當我們是自戕嬪妃的子女,躲避不及更別說與我們親近,明裏暗裏受了他們多少歧視,我不過是擔著皇子的虛名罷了。闔宮中除卻親姐姐唯有六弟和小敏真心待我,可憐萬畝四方天,千人皆冷眼。

忽然心頭一澀,萬千感慨如鯁在喉,“姐姐。”我垂頭低聲喚她,語氣中帶著無盡的委屈,“我夢見母妃……”

她抬手拍著我的背,一下一下,猶如那個夜晚,為我拍去萬千恐懼,待我平複心境,方才綿綿的說:“隨我去芬嵐殿。”

芬嵐殿是母妃的寢宮,當初母妃就是在這裏自縊而去,宮中不許嬪妃自縊,父皇便稱母妃是患病而終。那是一個極心酸的地方,一條白綾垂梁,一代佳人長辭,還是我最親的人。因著年幼,當年的事我並不十分清楚,父皇也不肯告訴我,我想姐姐應當是不知情的,否則憑她的心性必要揪出罪魁禍首與之鬥爭到底。可五年來,如今姐姐也十一了,而這裏也有五年不曾有人息探訪。殿內焚香爐也馨香消歇,所幸在姐姐的照看下,庭院的茉莉花林還似從前,卻也物是人非。

礙於皇子的身份,我雖麵清眉靜,然而眼角的一絲淚意仍躲不過她的慧心。抬肘觸觸我的心口,柔聲道:“悲苦不排遣,這裏永不得安。隻這一日,一日過後再不可因思念母妃做些損傷身體的事,更不可叫人揪了小辮子。母妃在天上看著我們,更要爭氣。”

“是。”

安仁十六年,春。

柔曦宮前院的茉莉隨時都開的淡雅,又值花季,香氣愈加濃了。透過窗戶紙,合上殿內焚香爐上方的絮煙,更添清新。

我懶懶地坐在木凳上,外頭花瓣上映進來的光將屋裏一下子照的敞亮。

淡黃色總有一種柔軟的意味,就如對麵執針刺繡的人兒,萬千柔情也抵不過她手掌一收一抬繡成的點點繁花。

“師傅教的東西可都記住了,瞧你懶散的樣子,犯春困了吧。”石榴石鍍金蝴蝶簪似欲乘春意高飛,風乍起,如她的嗓音一般清涼。姐姐瞅了瞅茶幾,不一會兒芷荷便奉了茗香普洱予我。普洱促人生發陽氣,解春困是最好的。

“你已十一,學業上更是要緊,成不成器便在這幾年定下了。別學著三哥隻重武略。”

自兩年前六弟隨軍遠征後,三哥像是轉了性子似的,整日習武。不論是刀、箭,還是騎射,用皇後的話說皆有了父皇當年的英姿,父皇亦予以褒獎。而我生的纖細,會的不過是些基礎,與三哥是無法相比的。

然而那又有什麼要緊,我從未想過與他爭。隻不過被姐姐這麼一比較,總是有些不甘的,感慨道:“父皇可讚了他的。左右我是趕不上三哥,學識上有所長也好。”語罷,滿滿得將茶飲盡。

芷荷朝我抿了抿嘴,又去倒了杯普洱過來,邊走邊說:“公主也到了適婚的年紀,莫不是出閣之心萌動,這麼早就學起良母來了。”

我正要輕笑出聲,但見一位碧衣女婢由殿門走進,手中持一卷泛黃的緞子,玩笑這說:“姑娘家的,怎得也不害臊,我看不是公主,是芷荷姐姐春心萌動了吧。”又向我和姐姐見了常禮:“皇子萬安,公主萬安。”

這女婢眼生的慌,麵容算不得大好,倒也清麗。當是頭一回見著,但又瞧著麵熟,不禁問道:“新來的宮人麼?怎的好像在哪兒見過?”

姐姐掩麵微笑,命那女婢起身,“何事?”

“回公主,奴婢見這綢子泛了黃,奈何清洗不淨,故來問問公主是否仍照老規矩?”

姐姐的神色微微黯淡,雖不明顯,到底還是被我瞧了出來,頓了頓道:“當然,去做事吧。”

待女婢走後,姐姐眉眼低垂失了許多生氣,倒不顧及我與芷荷,顧自冥想了一陣,起先是因為有外人在吧。於人前,她便是這麼小心,連帶我也時時謹慎。

我回想那綢緞的樣子,應是純白的,又是令姐姐如此重視的,頓時了然。

“還記得楚陽宮門前阻擋你的宮女麼?”收了心,調侃起我來眉間鬆散了不少,那樣大膽的宮女我自然是不會忘記的,並不是為了她的膽子。她並不是有一個違抗我的人,難得的,是那顆忠誠無畏的護主之心。從小我便明白,“忠”,是最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