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珠簾風,蘭燭盡,怨空閨。
她身穿霞彩千色茉莉紗裙,高懸於殿宇椽梁之上,麵色慘白如紙仍掩不住她眉目如畫與嘴角勾起的笑靨;而我隻能愣在她腳邊,顫抖著撫摸飄散開來的素色裙擺。
霎時,雷鳴四起,一道白光閃過,如日照當空映亮了整個宮殿!眼眸被這白光刺得生疼,可這一切的光明轉瞬即逝,整個屋內即刻被黑暗籠罩,眨眼之間一切又歸於平靜。唯有我還身陷在這痛苦之淵,眼中隻容得下她含淚的眼,於心底悲痛地哭喊著,可無論我如何撕心裂肺,卻都再也聽不到那溫潤如玉的應允。
“母妃!”
猛地一抬頭!三更時的清風包裹著屋內彌散著的幹澀透過紗帳飄蕩進來,外頭天還未大亮,眼眸像是被蒙上一層黑幕般,隻能隱約見得些桌、椅的輪廓。我躺在軟床上,翻手掀開被褥,支身倚靠著床柱,閉目冥想,腦中閃過女子懸梁時勉強扯動出的那一抹淒苦,鼻尖頓時酸澀不已,心中無限悵然。暗暗祈求上蒼帶我回到那個夢中,讓她再陪我一會兒。
等待,隻是讓失望來的更晚一些,夢醒以後的痛苦極為真實,然而,無論怎樣貪圖夢中歡愉,最終不過是“一晌”罷了。
四周雖是寂靜無聲,我卻再也無法入眠。披上衣衫,殿外月色皎潔,點點寒星搖爍。此時宮中少有人走動,而我又是擇了隱蔽的道路,直到步入禦花園假山岩旁也未見著旁的人。
殘月西斜,石影成魅,我抬頭望見金禦城上空孤燕單飛,攥緊衣衫,聽它聲嘶力竭的悲鳴,似是在呼喚飛散的夥伴,然而落影依舊淒涼。我蜷縮在最為寬闊的岩石洞中,自我四歲,母妃仙逝後,這兒便成了我每每心內煩悶時聊以自慰的地方。裏頭甚是潮濕,偶有幾聲水珠滴落的脆響,聲聲似玉石相撞,令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愈加縮身於膝間。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一遍比一遍歎的深。
燕婉已逝,歡娛何處?①
然,追思抵不住疲倦,眼角澀澀的不適感愈加濃重,頸上似是頂了千斤重擔,不得不埋首於膝間。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沉沉的睡下,再次醒來已近五更。
襄朝的皇子五歲便要上早課,時至五更必要端坐於書房等待師傅講授。
出門倉促,並沒有帶上書本,算算時辰怕是來不及回去取了。就在我一籌莫展之時,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入,聞得有人息,“昂”的一聲高呼,人也退至x尺開外,過了一會,俯身借著光亮,認出是我,趕忙跑來將我拖出寒冷的岩洞。
朝陽由我身後映在他白淨稚嫩的臉上,握著我的手也忘了鬆開,欣喜道:“皇子怎麼躲在這兒!讓小敏好找!”
我並不願將夢魘之事告知,隻答了聲“閑了”。見他額前微微生汗,半夜離了寢殿,一早不見我怕是把他嚇壞了,略帶歉意的輕聲寬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可帶了書本?”
“哎呀!”小敏驚叫出聲,“一早不見皇子,光顧找了竟沒想到,請皇子贖罪。”說罷,就要跪下請罪,被我攔住。
單敏是我的伴讀,自我上學起便跟隨在身側,若沒記錯,我應比他年長一歲。雖說童言無忌,但我倆身在宮中,便已失卻了那份自由與爛漫。
仰望城外金光璀璨,日隱於朝霞身後,心中暗許:若有一日,我必要出這城池,領略屬於童年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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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蘇武《留別妻》;燕婉是指夫妻和愛。
二人趕到書房門前,透過窗戶見師傅已然立於講台,再過一會便是上早課的時辰,即便讓小敏狂奔回去亦無法趕上。師傅是不敢懲罰皇子的,其餘的人大多是不在意我的,唯有一母同胞的姐姐茉爾,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鳳玄會為我傷神。姐姐的脾氣我是再清楚不過的,若是被她知道……不把一幹人等罰個遍決不罷休。
漸漸的,旭日東升,暑色降臨,已然過了五更。
就在我準備硬著頭皮去上早課時,遠處一粉衣宮女懷抱著布包向這兒跑來。小敏上前一看嚇得趕緊躲在我身後,原來,來人是姐姐的貼身侍女芷荷。她越跑越近,我手心的冷汗也越滲越多,小敏更是臉色刷白,莫非姐姐已經知道我半夜亂晃的事!
芷荷見了我,欠了欠身說:“參見四皇子,公主命奴婢將此物交給皇子。”小敏接過布包,裏頭正是早課要用的書本,芷荷以手掩鼻細聲道:“之前六皇子邀您一同上學,公主尋遍不得便稱皇子已在上學的路上,並讓女婢將皇子遺漏的書本交還。皇子回頭可得向公主報個平安,好讓公主安心。奴婢告退。”
“多謝,我自會向姐姐說明。”擺手觸及小敏,發現他的身體不住微顫,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師傅這邊不用擔心,至於姐姐,想必是擔心多於責怪,一會兒你先回去,沒人會罰你。”他點了點頭,隨我一同進了書房。
六弟一見我便問起早晨的事,以姐姐的話蒙了過去。虧得姐姐相助,今日早課並無異樣。
小敏在我進柔曦宮前回了宿星殿,宿星殿是襄朝皇子所居住的地方。姐姐住的柔曦宮是東六宮之一,位於燕婉宮後,而燕婉宮正是我母妃生前所住的宮殿,父皇為討母妃歡心,將東西耳房各改一間為通道,使其與姐姐的柔曦宮相連,形成四進院的格局。柔曦宮正殿前設屏門,兩側陳設銅鶴一對,東西有配殿各三間,後殿芬汐殿為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