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憂吾仍站在樹下,靜靜地望了一會兒豫衡離去的方向,而後緩緩從懷中取出那晚恍惚中扯下的穗子,在手中捏了捏,又在指間繞了幾圈,神情緊張萬分。良久,她才吐出長長一歎,鬆了緊咬的牙關,失神地望著前方空地,將穗子放回。過了這麼些日子,她還是難以啟齒,更別說平心靜氣地處置了,不知待到何時才能有個結果。
禍不單行,古來便是如此。慶鄴帝此時突然來訪,確在豫衡意料之外。福禍暫且不論,事關重大是可以肯定的,但誰也未曾料到,豫襄帶來的消息短短幾日之內就讓他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堂上,父子二人相對而坐。豫襄吹了吹茶的熱氣,輕抿一口,將茶放下後,他抬頭對上豫衡的視線,見豫衡肅然的神情,竟嘴角一彎,笑了笑,“你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朕瞧著與十年前那孩童無甚差別,有趣得緊。”
豫衡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低沉平靜地開口道:“聖上駕臨,有何貴幹?”
“身在天家,便早該知曉,愛恨皆是空。不過成王敗寇、願賭服輸而已,何必積怨至此?”
“哦?這般說來,聖上已然釋懷,往事便都一筆勾銷了?”
“你既已退隱,再不問江山之事,朕又何必趕盡殺絕?朕心頭大患乃是孚山。覬覦皇位之人將你一並牽連進來,你躲不得,不如助朕一臂之力。賊人一日不除,解憂公主也就處一日險境,你不妨好好思量。”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朕知你不信,”豫襄撫了撫髭須,“今日朕既至此,便一並將惑解了,且去喚來解憂公主。”
“與我講便可。”
“事關蘇後。”
豫衡沉默半晌,終於對著門外守衛揚聲道:“去請解憂公主。”
憂吾接到消息,很快便趕來,行禮之後,她迫不及待地問道:“聖上可是有了線索?”
豫襄轉動著拇指上的那枚紫玉扳指,“朕之前與你講的,你現在可是信了?”
憂吾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並不答話。
“也罷,日久見人心,”豫襄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憂吾,豫衡當中攔了下來,替她接過,豫襄擺擺袖,不以為意,繼續對憂吾道,“你要的線索,就在其中。”
豫衡拔出瓶塞,往掌中一倒,瓶中滾出三枚藥丸似的物什。
“這?”憂吾不甚解其意。
“此乃換骨丹,服下此藥,不到一個時辰,周身皮膚便會脫落,若沒能完整脫落,便會爆裂,若在脫落之前割開皮膚,緩了積在皮下的氣,便不會呈現異狀。”
回想起當時推開門見到母後的情形,憂吾握緊了拳頭,細密的汗從她發際滲出,伴著微微的顫抖,她隻覺胸口被壓著,難以喘息。母後遇害之時,情狀確似是被人割過數刀,傷口遍布全身。憂吾心知,隻為取人性命大可不必如此,宮中戒備森嚴,停留越長,越是危險,若非為了掩蓋她服下此藥,再難解釋刺客這般做法之意,她對豫襄的話也信了幾分。。
“恕寧當時之狀,朕亦知曉,故而懷疑是此藥所為。這藥本是曳明宮為朕煉製的仙丹,怎料仙丹不成,反成了毒藥,當時便令試藥的宮人暴亡,此後改了方子。朕這裏隻剩三枚,其餘都毀了。此事,曳明宮定是脫不了幹係。”
憂吾強忍憤恨,緊咬著牙,一字一字問道:“推測之外,聖上可有明證?”
“此案,人證物證均被收拾幹淨,可恰恰是‘無’,反倒成了疑點。有一件該有的東西在案發後尋不得蹤影。朕每年賜下的石仙酒,各國國主與王後各有一份。那換骨丹劇毒,唯有石仙酒可解,飲下一杯,除卻益壽延年之效,還可保一月之內此毒不侵,以恕寧之聰慧,這酒該定時服下才是。”
“石仙酒……”憂吾若有所思,當初用此酒替豫衡解毒之時,她便有種似曾相識之感,聽得豫襄的一席話,她終於憶起當年聞這酒香的情景——是在朝見父皇之時,簾後傳來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一陣陌生香氣,可為何她從未在母後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看看他的手,”豫襄指著豫衡對憂吾說道,“但凡用過此酒之人,指甲便會顯出淡藍色,半月痕著色更重。恕寧身上卻無此狀。她竟從未飲過解藥。朕尚不知何人將解藥中途截住,但因著這處疑點,朕幾乎認定恕寧中的是換骨丹之毒。”
幾月前,從樊太醫那裏便已排除的蘇皇作案的嫌疑,此時似乎又重新成為可能。憂吾努力回憶腦海中僅存的關於蘇皇的片段,越想越怕,那個可怖的猜想似乎就要成真——蘇皇服藥成癮,需長期飲大量石仙酒緩解藥性,增益精氣,續著一命,本該送到母後手中的解藥,就這樣被截住,這才導致母後的慘死。這般想來,蘇皇竟也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