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當恕寧是個快活受寵的,卻對她經曆過的那些知之甚少……”傅玦將事情追溯到幾十年前,那是一切因緣的開始。
傅玦提及自己年輕時曾結過親,夫婦和鳴,育有一女,待得妻子再次懷孕,卻遇上仇家追殺,他當時遠在塞外,來不及趕回,妻女及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便受盡折磨而離世了。他那年便遊走江湖之中,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他遇上憂吾的母後辛恕寧便也是在那時。
那時恕寧尚年幼,卻偷跑出來家門,小小年紀,自然被搶被偷,最後隻得流落街頭。那年又恰逢災荒年,災民處處都是,憑她小小的嗓子求人施舍度日更是不可能。縱使如此,她也沒起妥協回府的念頭,仍躲過了辛府派來搜尋她的幾撥人馬。可情勢一日亂過一日,災民之中一些身強體壯的,餓慌了,便做了歹人暴徒,好幾座城被搶被燒。傅玦本是取道蘇京南下,卻因蘇京戒嚴、城門緊閉防止流民湧入,而不得不轉而繞道經過已被災民占城的地界。
這城中已被洗劫一空,糧食都已消耗殆盡,時間一長,一些人便開始殺人吃肉。飲霧叟救下辛恕寧那日,剛好有一夥人,將她和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團團圍住,叫嚷著,說是今日走大運了,找到兩個細皮嫩肉的,還白得了肚子裏的新鮮貨。那五人舉起棍棒便上前欲打。辛恕寧那麼小的身子,卻將那有孕的女子護在身後,眼神直直瞪著凶徒,大聲喊道,“你們殺我好了,放她走。”那五人衝上來便對著她猛打,她死咬住嘴唇,因痛極而掉的眼淚也不擦,就那麼仰起頭一直盯著。那眼神,傅玦說他一直都忘不了。自己的妻女那般喪命,與此情此景極為相似,他趕回去時,看到兩人的遺體,女兒竟還張開雙臂護著母親的腹部。他就因她這舉動而救下她二人。
那孕婦幾日後難產死了,孩子也沒能保住。辛恕寧傷心了半月,日日落淚,說是全靠那位落難的夫人救濟,她才能活著等他來救,直到他答應將那婦人的遺骸帶回她族中安葬,才止住眼淚。辦完這事,已過了三月有餘,辛恕寧卻一直不肯言明自己的身世,隻是一路跟著他,絕不離開。他以為她隻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就帶著她上山隱居,一邊教習武藝,一邊療傷。直到半年後,他無意中發現了她藏在樹下的金鎖,才知這小姑娘的真實身份,反複思量之下,還是決定將她送回辛府。為此事,辛恕寧傷心得大病一場,大夫來看,說是心病,無藥可醫。辛相無奈,隻得答應她每年年節時,可以在飲霧叟處住上一月,請他做了辛恕寧的師父。
說到此處,傅玦竟有幾分笑意:“想那辛家老頭,就為了他掌上明珠對老夫更親近似父女一般,也不知吃了多少暗醋,生了幾分悶氣。”
“至於陛下為何打聽不到任何關於此事的消息,便是因為恕寧離家之後,辛家覺得此事乃是家醜,不可外揚,故而一直對外宣稱她病了,將此事瞞下。她回府後,立刻大病一場,也恰好圓了這個謊。故而,除卻我三人,再無旁人知曉。別人縱使要查,也是無從查起的。”
“可,恕寧為何從未向我提起?”
“天意,天意啊……陛下當日微服遇險,我若不曾替你解圍,恕寧便也不至如此結局,”傅玦長歎一聲,“她當時就躲在街角,隻是陛下不曾發覺罷了。”
“竟……竟是如此!”豫襄握住龍頭的手微微顫抖著。
“她後來幾次瞞著老夫去見陛下,老夫早已知情,卻也沒說穿。恕寧便一直以為你二人之事再無第三人知曉。這倒還不算大錯,錯便錯在,她信了不該信的人,”傅玦麵色發青,“陛下好手段,既消受了美人恩,又能全身而退,半點痕跡不留。你可知,你留下的龍種讓她後半生就此毀了!”
“她當真懷了……”
“陛下不是早就懷疑此事了麼?蘇國那兩位公主之中年長的一位便是陛下親女。陛下下旨將蘇頤公主指給了豫尹,為的難道不是親自驗一驗她是否是自己的血脈?為此,竟連倫常也不顧,令兄妹結親,陛下果真好氣魄!”
“恕寧之事,朕……”豫襄眉頭深深皺起,“朕畢竟無法確證,一旦確證蘇頤公主身份,朕自然會毀了婚事。朕將她接來,便是為了補償……”
“莫談什麼補償!你可知道,就在你返京那日,恕寧向老夫說明了你二人之事,還說你願娶她。她刻意對你隱瞞老夫與她的關聯,隻為全她一個美夢。她那時還興致勃勃與老夫商討,待得新婚之時,讓老夫幫著將你搶到山上拜堂,定要演一場山賊搶壓寨相公的好戲。你卻把這些都拋下了,便也自然錯過了得知真相的機會。恕寧當時懷著身孕,蘇皇又逼得緊,她心灰意冷,便入宮成了蘇後,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蘇皇身邊陪伴近二十年。因擔憂蘇頤公主身份暴露,她還一直將女兒放在辛家養著,忍受骨肉分離之苦。這些苦楚,你又如何補償?拿什麼來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