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寒寺外月流霜(一)(2 / 3)

老酒起初因為吃痛奔得極快,可此時越往前行,便越見緩慢。它鬃毛豎立,光滑的皮膚上陸續被激起一個一個小疙瘩,到得最後竟全身發抖,汗如倒漿。

老酒陪伴了柳輕蟬多年,一向沉勇機智,從未出現過今天這種驚慌失措的情形。它本是一匹極優秀的戰馬,當年柳輕蟬追隨丁開山大將軍攻城略地,立下了天大的戰功,丁將軍才親手將這匹坐下寶馬贈給他。可是今天老酒卻反常得讓人吃驚。似乎前方是一個極恐怖的所在,月光中隱藏著它的天敵,或者其他什麼更為可怕的東西。

楓寒寺在城西,而馬兒這一路奔來,卻已漸漸入了城中。長街靜夜,自然空闊無人。隻有起更聲一下下在靜夜裏幽幽飄散開來。

柳輕蟬一進入城中,便生出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夜風獵獵,吹得人不由打起寒戰。一向機警的他卻沒留意到,從城西到城中這一路來,靜夜寥寥,竟沒聽到一聲犬吠。而這,就是一個最為不祥的征兆!

動物的第六感通常比人類強大得多,是不是某種危險的訊息竟令所有狗兒都噤若寒蟬?是不是一夜之間,這城已變成死城,不但沒有了人,也沒有了狗?

一進入城中,“老酒”變得更加焦躁不安了,那一聲聲長嘶似是悲鳴,卻更像是哭泣。它四蹄飛踢,令塵土漫天飛揚。若非柳輕蟬韁繩在握,恐怕它早已轉向狂奔。

天邊,那月還隻是半輪,斜斜地掛在雲中,似是怪物的眼正從天幕偷窺這人間界。

這城本是柳輕蟬的家,有他的妻子、女兒、朋友、同僚;有醉仙樓這樣第一流的酒家;更有蜜汁火腿、香辣排骨、翠玉皮蛋、椒鹽鳳爪這樣第一流的美食。每次走在這城的長街上,柳輕蟬總會覺得很溫暖、很安心。

但是,今夜不同。

夜了的街零星還有一兩處燈火,卻毫不溫暖,甚至沒來由地令人害怕。柳輕蟬似乎覺得那燈火深處,正有什麼人在偷偷窺視著自己。

突然,一聲嘹亮的兒啼劃破了夜空的寧靜。柳輕蟬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這聲小兒的啼哭仿佛破開了整座城死寂的鬼氣,令屬於人間的溫暖重臨大地。

如果你是柳輕蟬,你已又累又乏,滿身疲憊,你會想去哪裏?

當然是回家。家是每個人記憶深處最溫暖的所在。是遊子行客永遠縈懷的心事。

所以此刻,柳輕蟬已站在屬於他的小小庭院之中。

青石鋪成的地麵被打掃得很幹淨,每一樣東西都在它該在的位置上。雖未必很精致,卻很舒服。無論是誰到了這樣的一個家,都會覺得滿意。

柳輕蟬的妻子一向十分賢惠,對柳輕蟬和孩子的飲食起居向來照料得很用心。

此刻,屋子裏還亮著燈,燈下有人。青裙藍衫,雲鬢皓腕。

無論是誰都看得出,她是那種在高牆深院裏長大的女人。她一出生所接受的教育,便是怎樣做好一個男人的妻子,做好孩子們的母親。她一生從沒做過超出禮教規矩的事,現在在燈下也正一邊縫製孩子的新衣,一邊守候夜歸的丈夫。

“飯在鍋裏,小芮已經睡了。”她接過丈夫的外衣,柔聲道。

“你若累了,就該自己先睡的。”柳輕蟬雖在責備,卻含著濃濃深情。

“我們是夫妻,無論做什麼都該一起的。”

柳輕蟬跨前擁妻入懷,他愛她,他也知道她愛他。十數年的夫妻生活並沒有磨掉他倆之間一分一毫的情意。他一直都覺得很幸福,所以總希望這世上的其他人都能和自己一樣。所以他疾惡如仇,所以他很多年前退伍後便選擇了捕快這個行當。

一燈如豆,燈光在低微的畢剝聲中漸漸轉淡。

柳輕蟬正沉浸在溫柔鄉中。危險正在迫近,他卻全無所覺。如果他還有平日半分的機警,他會看到自己摟在懷中的女人眼珠已非黑白分明,而竟是紅色!血紅,就像楓寒寺外的楓葉。如果他還留存著點滴理智,他會發現她流雲般的秀發下、白玉般的脖子上有兩點殷紅,看上去竟像是在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