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2 / 3)

崔嫣聽他說完,臉兒卻是一動,停於那九曲廊邊上:“你怪我太溺媱君?”

他怎會不曉得她將孩兒慣縱得無法無天的緣由。

這麼些年了,該做的衣裳,還是一件不落,由嬰孩衣衫,變了幼童衣衫。

每年臨近新歲便是那亡子生辰,她會親下廚灶下長壽麵條,煮滾運雞子,無論在何處,都會尋一株椿樹,立在下頭,如所有父母一般叨念盼兒長高的民間生辰歌:

“椿樹王,椿樹王,你發粗,我變長,你發粗了當檁梁,我變長了穿衣裳。”

頭一回有孕時,他不在她身邊,懷小媱君時,為彌補,簡直是將她掛在腰帶上,她走一步,便尾隨其後,眼神兒都不落半分。半夜她要吃當地小食,他也是忙不迭去差人買回。這名小嬌嬌一生下來,愈是被寵得上天,才養就了女兒這性子,可如今也悔之晚矣。

鍾樓上傳來的佛鼓抵時響起,他拉回心神,將她手牽住握得一緊,眼神遠眺了湖央,聲音淡而含笑:“溺就溺,女孩子家,溺一下,也無所謂。”

崔嫣嗔視過去,他抓了她手一齊滑下,覆於腹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她笑了一笑,陡念了方才那簽卦,又失了笑意,也不曉得該說什麼,隔了許久,方是默默自語:“如果你真的已不在了,這一次,就重新回一趟娘的肚子裏罷。”

她向來不曾死絕心,現下竟是拋出這樣言語,甄世萬心頭一晃,將她腰身拽在手中,附於她淨喬喬的耳珠子邊上,遷了話頭:“出來幾個年頭了,你可後悔沒留在京城,享一品國夫人的榮華?”

崔嫣抬了頸,含了兩分笑意:“我將你的畢生家業握得撈緊,豈不比當誥命夫人要快活多?隻勞累你需辛苦比我活得長一些,方有機會拿回那銀子。”說了順勢舉了一隻手兒,溫透潤綠的環鐲隨之順著袖口滑下去,襯得一管雪腕如脆藕一般,端的皙嫩,分明與幾年前的少女沒多大差別。

她用那手撫了一下他挺致鼻梁,細滑過他輪廓。

這些年,一雙眸又邃了幾層,眼角幾條紋路也是深了,卻猶是姿采風眷,醇氣朗朗,較往年,更勝幾籌穩厚。鬢間生出的幾根皓發,她從不替他拔,任由滋長之間,竟是恁的踏實,仿似已真的同他養兒哺女,過足了大半輩子。

所謂的一生一世,實在渺茫得很,有大半輩子,已經算是頂好的。

去京之後,雖知他是誇大舊傷,她仍是心驚,將他張羅得十分過細,成日盯了他按時服藥,時日久了,曉得他終究瞞騙了自己,這傷到底是綁在身上要跟了過下半世。可如今也不怕了,既已避了名利場,到底還是有剩下的安恬辰光相守。

她往昔不曉得說了多少次叫他罷官回野的話,一直以為他不曾聽進去,哪知他早就聽入了心坎間。

五年前,甄世萬得齊王之令返京其後,便開始暗服刺激鼻衄嗓癢的草藥,借傷病發作斷續告假,以此換取退野籌謀。那日由太後處奔去金華閣麵見齊王,以身子不堪重負之由,提了辭官歸故之請,直言既已定局,便趁此身退,當個酒醉飽飯的閑散布衣,免日久生隙,兩看相厭,反為不美。

齊王曉得他怕重蹈曆代功臣覆轍,隻向這幕屬保證今後必予甄家加官進爵,絕不慵怠。再是遊說,他也不多言語,惟道功高不免殺身禍,何不垂釣終平生,這與他結交了大半生的老王頓曉挽回不得這心腹愛臣決意。

甄世萬待這舊主鬆口,又是懇以死謝朝絕人,一來可消郡主癡念,二來去官之後,自保家眷免受舊朝餘黨報複。他卸除勳爵,坤儀再不可能嫁予平民一名,齊王知這一段情緣若無了結,愛女必定一生再無樂趣,應承與其共謀一場死亡,自此絕了坤儀心思。自己的生死,齊王一世不得告訴坤儀,甄世萬幹脆拉了崔嫣做戲予那坤儀看,預計為亡妻雪一場恨,唱和之間,生將坤儀哄得密不透風。

離了京,除去遊山涉水,偶去甄廷暉行商之地聚首,二人又時不時去往甄世萬從前四海五湖的購鋪置宅。

崔嫣自恃掌了家中開門五事的權,背後霸了打理,寓居在外尚賬簿算盤不離手。甄世萬初始是萬般的不情願,卻哪裏拗得過她,隻得將名下悉數產業權當了她閑暇玩物,暗自度量再如何敗也是難得敗完,待她興致過了也就好了,孰料她愈發經心上道,鋪排得井井有條,久而久之更是做出心得,才是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