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少年所有的習慣,甚至兩腿分立的距離,包括少年臉上最溫煦的笑容,他都見識過,上一次隔著火焰看到少年出刀的時候,他紮入的心髒是自己父親的。
金屬碾開地皮的聲音,是一把寬柄雙刃巨劍拖行於地造成的,當健碩的身影開始衝刺的時候,那種觀感就像是一頭巨型草原狼張合著血盆大口向自己撲來。
反持的左手開始顫抖了起來,不是緊張,是在巨大威壓下的興奮,是眼眸裏散發的熾熱光芒。
那一瞬,刀身炸出雙側。
平地一聲雷,出刀迅猛卻蓄力有餘。
刀尖鬼魅般直直刺向其胸前兩處要害,營間驟然響起一連串極為刺耳的刀劍碰撞聲,散落在地的火簇被產生的勁風吹割得愈發明亮起來。
每一次重劍起落之間,總是掀起漫天草木和一個個丈餘深坑,每一次刀尖鎖住走向總是被一股蠻力震散步伐。
氣息平緩,神情異常專注,這是每每身處險境之時,雲昭總能綻放出的精神本能。眼底浮現出一種解脫自身的殺伐氣息,一種冰冷到漠然一切的氣質,他見過無數更加尖銳的殺機,但最後都化作刀尖下與常人無異的亡魂。
蓄力是為了下一刀,那麼當雲昭反持的左手刀,以一道極為漂亮弧線抹殺而來的時候,狼騎首領才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這個少年,或者說,他成長的太快了。
踉蹌而退,而當雲昭雙持真正揮舞起來的時候,仿佛冬日的雪球,快速堆積的同時也在迅速融化。一刀比一刀更加刁鑽、迅猛,宛如幽暗處伺機而動的遊魂。
最後一記直刀灌注著全身力道快若驚鴻般自上劈下,掌心炸出一團鮮血,巨劍應聲而斷。
不過故事裏的敵人不應該就這樣倒下,哪怕是他的問題,也總有很多其他的方法給他添足戲份...
正待前力暫罷,後勁未湧的氣息隔斷時刻,一道破空聲襲來,雲昭一腳踢開狼騎首領,硬生生掰過身體用刀身擋住這記陰險擲矛,吐出一口殷紅血液,重重摔倒在地。
“保護殿下!”
“上弦,放!”
遠處傳來侍衛們嘶啞的呐喊聲,雲昭拔開深深嵌入刀麵的長矛,提腳向車廂趕去。
木拓人的攻勢已經撕裂開營地的防線,殺至車廂前,盾牌被洞穿,英勇的士卒用胸膛裏的熱血捍衛了自己的使命。當一位位士卒抱著胸前擲矛從馬車仰麵摔下的時候,頭頂掛著不知是哪方破碎內髒的褚八方,第一次無比清晰的察覺到一腔熱血快要衝出胸膛。
依舊沉著冷靜的指揮著士卒填補進車廂的守衛圈,褚八方幾乎能聞到近在咫尺的座狼嘴裏的腥臭口液,手已經多次不聽使喚地摸向腰間懸掛的佩刀,看著浴血奮戰的大唐軍卒,看著密密麻麻似乎永無盡頭的狼騎。
他無數次想要領兵突圍殺出一條血路,尋覓一絲飄忽不定的生機,不!等等,他扭頭望向背後的三節依然沉默寂靜的車廂,深刻記得車隊雨夜入城那一晚,一位全身籠在黑袍中的恐怖氣息,等等,再等等!
不斷喘息著的褚八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抬眼間,看到讓他肝腸寸斷的一幕。
雲昭平舉雙臂,兩道刀光不斷收割著木拓人的頭顱,大動脈破裂綻出的血花落在發梢,大踏步的向身處絕境的褚八方趕來,交替向前斜掠,雙手極為自然的兩側擺動。
待他下一步躍在空中的時候,感受到了背後那股極端尖銳的冷寒,一股熟悉的氣息帶著全身汗毛立起的預警。
艱難僵硬地側過頭,餘光看見了之前的狼騎首領,他擺著前衝投擲的姿勢卻空著手,臉上帶著陰測測的邪笑。
冷汗浸透了衣襟,緊繃背部,等待冰冷的金屬質感洞穿自己的胸膛,是雲昭當下唯一能做的事...
睜開雙眼,沒有那種彌漫整個胸腔的撕裂感,鮮血沒有湧出口鼻,有的隻是後背的一片溫熱。
他落地轉過頭,眼珠瞬間充斥了一片血紅。
其實很多時候,雲昭一直認為董四合這種憨貨,就是小人書裏那種長命百歲,躺在竹椅上拍著扶手,跟子孫吹噓當年之勇的主兒。
於是當他回過神,看到董四合手捧著洞穿胸口的矛尖咳血,還朝自己像往常一樣傻笑著說:“昭,這次換我抬你一手了。”
雲昭感覺眼角快盛不住天上落的雨了,再瞧見這憨貨嘴角還粘著白麵皮兒,這雨下得更加滂沱了。
“董四合你這個驢草的,不許死!”雲昭噙著淚,破口大罵。
董四合艱難地笑了笑,雙手狠狠攥住刀柄,翻身斜撩至身後,掀起一片血光,暢快大笑道:“老子今天橫掃四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