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四合從燃燒的羊皮帳裏被抱回承平的時候,微黑的臉龐總是帶著燦爛的笑容,與嘴角涎著的口水沫,穿梭在窄巷胡同裏追著老盧家的阿黃滿街跑,興許是世間稀奇物件太多,腦袋瓜裏除了憧憬城牆之外,再也裝不下別的。
流星劃過夜空的時候,他就躺在軍辦的大院裏,隻要有流星出現,他很少錯過,因為他每晚總是躺在那裏巴望著,希冀著那道輝煌的軌跡,那是他童年裏最大的快樂。
一個大胖子每到這個時候都會跳出來,指著董四合的臉罵他是頭憨驢。
後來,憨驢成天領著三個小鬼頭在軍道上撒丫子狂奔,追逐著在青瓦磚上行躍的黑貓,累癱躺在街麵上大口喘著粗氣,嬉笑打鬧間一副孩子王做派,給其中追著最快的取了昭小狗的諢號。
昭小狗十二歲入伍那天,他坐在城西街上老鐵李的家門檻守了一天一夜,老鐵李實在給這憨驢逼急了,打了一輩子菜刀鐵鎬的老家夥,撩起袖子人生第一次鑄了軍刀,是兩把。
昭小狗還記得在城門垛上,他撓著後腦勺,從身後掏出兩把刀遞給自己的嬌憨模樣。
老鐵李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鑄刀的手藝實在磕磣,一把鑄得極為纖長,刀麵極窄,刀口極薄,另一把則厚重異常,寬厚半指,不見刀鋒。
小狗卻很喜歡,憨驢感覺辦成了件大事很得意。打那以後,小狗開始練雙刀,殺人刀,也開始習慣正反雙持,右手正持出刀極快,左手反持出刀極重。
再後來承平來了個說書的破裘衣老道,瘸了腿,缺了門牙成天漏著風就拍著木楔子口若懸河,噴著唾沫星子就從大唐武王誅伐十八親王到唐帝舉兵橫掃六合,聽得小狗和憨驢無比神往,在城垛子上晃蕩著細芽腿兒就開始幻想著出人頭地。
小狗一邊忙活給手纏上白布,一邊說自己以後要做大將軍,騎著馬在皇宮禦花園裏遛彎。
憨驢摟著小狗指著星空說,那他以後就給小狗牽馬,不求橫掃六合,能有四合就成了。
小狗笑著補充說讓憨驢以後不許叫他諢號了,沒牌麵!憨驢很認真的承諾了下來。
年紀最長卻每每鬧著要買糖葫蘆串,取董姓就希望憨驢以後能懂點事,別整天咋咋呼呼的。
...
雲昭看著董四合斜抵著矛杆,撐在地上咽了氣,模樣就跟他最愛吃的糖葫蘆一樣滑稽,雨落得更大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殺人前需要冷靜。
雲昭瘋了,他使雙刀,他是昭小狗,瘋狂嘶吼著將刀淩空擲飛了出去。
褚八方瘋了,人是他撿回來的,姓是他取的,抽刀直麵連人帶狼劈成了兩段。
...
車廂裏,女子停了手,老人閉了眼,青年歎了口氣。
空氣中頃刻之間彌漫出一股陳年腐木的氣息,一道氣浪自正中車廂底部層層疊疊踏散開來,卷起一地刀劍在空中鳴吟,震飛周邊侍衛,轉瞬間所有禦空兵器狀若遊龍般穿梭在血花之間,唯美的像花叢間一朵朵含苞的嬌豔拂風軌跡齊齊綻放開來。
幾聲清鳴過後,前一刻還在漫天落葉間飛舞的刀劍,眨眼一瞬便直直墜向地麵,已成風雷之勢割裂開星空的漆黑幕布,撕開數百道白鴻。
刀劍撕裂天幕形成的氣息震蕩久久不散,宛如由天而降的瀑布傾瀉大地,不斷震撼著所有生靈的心髒。
咚!咚!咚!
營地煙塵四起,籠在了一片灰白色調之中,也掩蓋了一片淒慘狼嚎悲鳴聲,無數斷刃兵器旁,浮現出一道道讓人驚駭失聲的陷地三尺溝壑。
當塵土剛剛落下,一股肉眼可見的土浪呈燎原之勢從營外波蕩而來,外圍的木拓戰士折身瘋狂地湧向滾滾煙塵,想為身後其餘族人爭取喘息的時間。
卑微的生命在麵對死亡脅迫時,總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驍勇,不過很顯然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有力挽狂瀾的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