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水,悠悠滑過兩載。
謝開言蟄居的令羽村曾遭遇過土佐幕府的五次攻擊,所耐島石迷離、村落隱蔽,幕府武士上得山來,胡亂搜尋一番,用石炮火箭炸開了幾座藏糧洞穴,再也沒有對謝族人造成更大的損害。
謝七帶著眾弟子加強防守,四月末,藤原家派出使者登島。
藤原悟池消瘦極多,手持畫卷向謝開言討教對策。他徐徐展開她所作的薩摩郡至京都長卷,和聲道:“這幅畫描摹出本國諸多州島民生,越到海邊,越顯艱難。其實在三年前的畫作中,老師已提醒過我,幕府據城養兵,勢必會危害皇廷及子民。我將畫卷送給皇上看了,皇上隻是讚歎老師的氣度,沒有囑咐其他之事。直到今日……。”他頓了頓,抬眼看著端坐不動的謝開言,苦笑道,“幕府勢大,迫得皇上下令,要我藤原家族解決此事。”
謝開言替藤原斟了一盞茶,道:“公子今日前來,是什麼目的,請直說。”
藤原拜禮道:“我知老師族人本領大,想請動你們助我破敵。”
謝開言看了一眼旁坐的謝七,謝七立刻接話道:“我等漁民隱居在深山之中,不想過問外事,請公子諒解。”
藤原長拜苦勸。
謝開言冷顏問道:“依公子之意,我族還需為前鋒軍,替藤原家兵開道?”
“是的。”藤原微微低頭,誠懇說道,“隻要破除了幕府勢力,皇上可應承謝族任意一事。”
當晚,謝七召集全族人進行商議,謝開言不作任何指示。最終,他們統一了意見,決意出村剿滅幕府勢力。
謝開言提醒群情振奮的族人,說道:“不可冒進,先作部署。”既然她開了口,族內弟子自然聽從她的建議,唯她馬首是瞻。
深夜,藤原悟池獨立樹下,看著謝開言屋舍內燈燭熄滅,仍然不舍離去。天明,空太郎從沙堆裏醒來,喝過溪水,跑到藤原身前叫喚。
藤原看著它說道:“你還記得我麼?可她已經當我是陌生人了。”
空太郎拍翅叫喚,引得雞鳴狗吠。
藤原苦澀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母親攆走了她,怨不得她心狠。”
空太郎昂首跑開。藤原枯站許久,見謝開言始終不露麵,走到她的屋舍前,隔著竹籬說道:“你在聽麼?這兩年來……我時常覺得後悔……如果初次見你時,我不存那樣的傲慢心思,好好待你……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他的傲慢表現在不屑一顧的眼色上,後又多次刁難她,提出考查學識,當時的她應該是看得出來的。
屋舍內無人應聲。
藤原失望離去,臨走前說道:“既然你不願見我,下次我會派使者來商談戰約。”
坐在窗前的謝開言闔上《海外異誌》圖冊,轉眼看到桌案上描金匣裏整整齊齊擺放的懷紙素箋,又微微一歎。
懷紙染檀香,佐以淡色底印,一旦從封函中抽出,必然會散發清新氣息。吸引謝開言心意的,倒不是紙張考究的質地,而是素箋上畫了整整二十四則花木鳥獸小圖,對應了兩年每一月的景色,筆力堪稱冠絕古今。
投遞者隱而不現,隻是通過月初與令羽村交換補給的漁民送進信函,沒留下一點可追溯的痕跡。這份沉篤若定的心意及功力,無端引得謝開言驚異。
謝開言抽出紙箋,一一瀏覽圖畫。紫桐、紅櫻、白檀、青橘……花色鮮豔;山錦、蔦蘿、榊木、讓葉……樹姿秀頎;鸚鵡、水鷁、金雀、百合鷗……羽翼各異。畫上鳥類穿透在花木間,扶疏相應,美境不可言傳。
她覺察到,作畫的人似乎懂得她的心意,為她特意呈現海外諸物風情,填充畫冊內容。
她有時想起藤原悟池,忍不住猜測,到底是誰,知道了她對藤原說過的“投其所好”,將此法轉回來放在她身上?
可是這兩天遇上了失魂落魄的藤原,她又不便詢問,隻能將好奇心放在了正事之後。
一旬後,謝開言領職巡山,走得累了,坐在石上看海邊落日。空太郎戴著紅布帽,昂首站在一側,頗有守衛風姿。
夕彩下,不急不緩走來一道修長人影。他的身姿若庭前竹,雖瘦削,卻帶著一股峻挺力道。走得近了,晚風掀起他的衣襟,露出一襲天青色底袍來,恍如雪霽後的晴空那般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