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雀爭鳴,花香四溢。
謝開言聽到熟悉的嘎啊嘎啊叫聲,禁不住躍出門,風一般卷向木格窗前。許久不見的空太郎戴著那頂紅布帽子,伸著脖子去啄窗欞旁的草籽。她大喜過望,一把摟過它,笑道:“去哪裏逍遙了?怎麼瘦了些?”
穿著紗裙的句狸從屋後轉出,用手帕扇風,撇嘴道:“你不是說太郎有輕生意圖麼?呶,這就是了。我才帶著它坐船來峽穀一次,它慌不過,險些跳海自盡。”
謝開言哂道:“你大概又克扣了它的口糧。”
句狸用手帕抽了空太郎脖子一記,翻了個白眼:“吃得這樣胖幹什麼?又不能跑過賽馬幫我贏錢。”
謝開言輕拍空太郎,放它去覓食。謝族弟子取出洗好的菜葉,細細喂著它,黃狗追撲過來,它低頭去啄,一時在草場鬧出極大動靜。
謝七出來後,所有烏衣弟子一哄而散,各行其是。
謝開言陪著句狸閑聊一會兒,句狸說出來此地的目的。
“京都對海客查得極嚴,我沒有戶籍,幾次被抓進兵司受審。我喜歡那地方的風情,每到秋天,一定要跟著芸達者馬車走街串巷獻藝,你要是念我恩情,就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謝開言問:“是幫你落戶京都麼?”
句狸點頭,怕謝開言不應,又嚷道:“隻有京都的日子有保證啊。你都不知道,外麵各部海口都遭到了土佐幕府的攻擊,國司、太宰府拿他們沒辦法。幕府勢力現在獨大,強行征掠土地,再過不久,怕是要搶到你們這地方來……。”
“皇廷不管幕府的事麼?任由他們作亂?”
句狸嗤笑:“想管也管不了。征夷大將軍據高城擁強兵,對抗起皇廷來,實打實的厲害。土佐人再搶下去,就能自己建個國家了,皇廷隻能看著幹著急。怨得了誰呢?當初皇帝一發怒,說吉卜人妖顏惑國,將他們子孫後代盡數趕到了邊境小島上生存,從那以後,皇廷就缺少擅攻強守的衛士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軟腳蝦貨色,怎麼抵擋得了幕府的武士?”
謝開言聽得心奇,叫句狸詳細說了說吉卜人的軼事。句狸告訴她,吉卜人和謝族一樣,持操守,盡忠節,曆來就是皇廷的守衛者。他們擅長“修麵”,即是變換妝容,隱藏在主人身邊,充作一隊暗影力量相隨護。
謝開言兀自想著,原來海外島國也有謝族之類的中堅勢力,就是不知能否敵得過幕府的武士……句狸卻在一旁念叨:“吉卜人被驅逐之後,子嗣一脈薄弱了許多……據說他們長得挺奇怪的,怎麼個怪法,可惜我沒瞧見……唉,真是傷心啊……。”
句狸的傷心才過了片刻,就被滿山的鮮花吸引住了,她提裙跑了過去,將謝開言一人撇在窗前。謝七走過來,謝開言與他細細商談,交代好一些事,然後告辭離開。
謝開言在令羽村蟄居一月,外麵景況有所變化。正如句狸說的那樣,她們沿途經過的城鎮都落下了一些幕府燒搶的痕跡。謝開言帶著句狸輾轉來到京都,正值夏初,端午祭方酣,全城上下和樂融融,絲毫不見戰火的氣息。
街道上,母親們背著幼女圍成一圈,互相對應,跳著祭舞。兩旁商鋪門口擺滿了彩陶人偶,店主吆喝著,聲音此起披伏,最後應和了鼓樂,拖長成一首禮讚之歌。
句狸感歎說道:“這便是我一直想來的地方,子民唱歌跳舞,活得開心。”
謝開言摟住空太郎脖子嘀咕了一陣,再拍打它背部三下,送它出街口。空太郎騰躍而起,直奔皇城觀禮的樓台。
衛士齊齊拔刀,阻擋來曆不明的飛禽。
空太郎極爭氣,一連騰跳三下,躲過一眾襲擊,像是衝天而起的彈子,呼的一聲落在藤原家的禮台前。二樓紗帳後端正坐著皇後,見空太郎頭戴菖蒲葉帽、昂首挺胸的模樣,忙出聲喚住衛士近身的砍殺,笑道:“這隻鳥兒十分有趣,脖子下還掛著紅絹書袋,看來是由人飼養的。”
大納言藤原悟池取過空太郎脖下懸掛的書袋,抽出一紙清香花箋,查閱一遍,再遞給皇後。
皇後輕輕念道:“日月遷兮不稍待,唯獨三室山外宮,久經年歲兮春常在。”
藤原持扇輕拍手心,說道:“主人派一隻大鳥送拜禮,祝賀皇後萬壽無疆富康永駐,心思足見巧妙,我去會會吧。”
皇後首肯,藤原尾隨空太郎來到街口,正見衛士團團圍住兩名女子,仔細一看,竟然還識得她們的顏麵。他走過去喚退了衛士的盤查,對句狸說道:“老師此次前來,又是為了什麼?”
句狸幹笑:“哎喲不敢當老師的稱呼,這位才是我請過來的老師,君公子瞧瞧。”
藤原悟池轉身向謝開言施禮,抬起頭,便對上一張明淨的麗顏,如空山新雨,令他難忘。她的眸子像是黑曜石一般,定定看住他,透出神采。他不由自主看進她的眼裏,說道:“這位小姐不就是上次老師舉薦的人麼?兩月前,我曾見她追著鴕鳥跑過祭禮車帳,贏了浪人的長跑賭約。”
謝開言躬身施禮:“讓君公子見笑了。”
藤原圍著謝開言徐徐走了一圈,有些驚異地說道:“小姐容貌大有改變,比以前生得美。難道這就是老師兩次舉薦你的理由?”
句狸舉起彩衣袖口,輕掩唇角笑道:“我們小謝是貨真價實的書畫大師,君公子好好看著吧。”
眼見如此境況,謝開言也隻能微微笑了笑,應承下藤原悟池隨後要求的考查。
藤原家逐年舉行四次宴樂,各應時節。夏雨漸稀,綠池生蓮,園林內一座金箔望閣裏,藤原悟池延請兩三人入座,一同觀摩謝開言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