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沉淵冷冷道:“這是受降禮節,又晚到了兩年,不殺他,已是天大的恩賜。”
老皇帝揮開蓋行遠的手,對著葉沉淵三叩九拜,完成進見帝王的大禮。一眾哀戚的哭聲中,老皇帝再也沒有直起身子,匍匐在地,吐出最後一口氣,薨斃。
葉沉淵看著老皇帝的屍身,下令道:“打開城門,將北理人盡數趕向塢堡,是生是死,讓他們守在一起。”
萬象樓屹立於斯,巍峨華貴。葉沉淵登上兩百九十尺高樓,獨然而立,肩上仿似披著青紫色的天幕。至此為止,華朝、南翎、北理三國中最高最華美的地方,已全然被他征服在腳下。他放眼遠望萬千宮宇,連綿不斷的寶頂盛著一層淡薄的月華,像是天外仙境。再朝外看,青山原野相阻隔,遮擋了他的目光。
遠方,應該有一座孤城,坐落在黃沙牧野之中,不進不退,再無任何音訊傳來。
南方,延綿萬裏的華朝錦繡山河隱沒在夜霧中,不曾落出任何一點柔美的麵容。
葉沉淵站在無人可以企及的高度,手握無限風光,靜寂看了許久,最終承接住了一身的夜露秋涼。樓下駐守戰甲齊整的虎狼之師,另有一批誠心降服的北理臣民依然跪拜在地,等待新任君主的首肯,收留他們做子民。
蓋行遠看著密密麻麻或跪或立的人影,無聲長歎。戰亂之下,能夠保全性命永遠是上上之策,對於改變了立場的北理民眾,他沒有資格批判一番。
葉沉淵在兩旁隨侍的簇擁下,走下樓來。
蓋行遠問道:“殿下權勢已經登頂,放眼這天下,再也沒有任何微末事物能阻擋殿下稱帝,殿下可是滿意了?”
塢堡雖未被攻下,然而整個內陸大地上,也隻剩下這座巨型堡壘遊離在華朝的管轄外。假以數年之後,待華朝休養完備,掀起第二次的攻擊狂潮,塢堡能否繼續保持不倒的地位,實在是個未知的問題。
葉沉淵踩著眾多的屍骸走到今晚這座高樓,細細算來,竟然曆時十一年之久。他不答蓋行遠的質問,因為心底的感覺已經告訴了他,他從未滿意過。葉沉淵這個名字需要走到的帝王路,他已經走到了最後。但是更多的夜裏,當他睡在冰冷黑暗的寢宮床上,他感受到了切膚的冷,比青龍鎮葉府裏的冰水地棺,更讓他寒涼上幾分。
他早已明白,缺少謝開言的陪伴,他隻能留在寒冷的深宮裏,像是浮沉在永遠不見天日的淵水中。
所以,他隻能孤身一人朝前走,登上極勢高樓,獨握秋風夜露。
這是他必須承擔的,他已經明白。
可是在今晚,似乎有一個非敵非友的對手也看懂了他。
蓋行遠再說道:“七年前我南翎國破,再加上今日北理幾近亡國,謝姑娘都湊巧見不到這些慘淡景象,我想背後大概也有殿下的推動之力,將她隔絕在遠地,不至於讓她當麵傷心。殿下既然存了寬厚心思,為什麼不將這種心思發揚下去,罷兵休戰,讓天下廣大子民也嚐一嚐殿下的福澤?”
葉沉淵轉身說道:“你這是在求和麼?”
蓋行遠抱拳說道:“不,我隻是僭越了本職,首先向殿下提出議和一事。”他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言行舉止不違背將風,與北理其餘將領相比,更易入葉沉淵的法眼。
深夜,葉沉淵坐在謝開言曾居住的院舍裏,開始考慮蓋行遠的提議,封少卿、丁武陪侍一旁。
木桌上攤開一副北理全景地圖,標注清楚了山川地形及土質礦藏。葉沉淵看著塢堡那處標示,久久不說話。隨後進來一名高級將領,遞上錢糧主簿趙元寶的議事奏折,躬身退向門外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