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婆一怔:“殿下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太子妃的確一日不曾進食。”
“隨她去。”葉沉淵淡淡留下一句,轉身回到內堂,繼續忙於軍事。
胭脂婆躊躇站在軍衙外堂,細細看了看周圍的動靜。眾多騎兵領隊牽著馬韁留在庭院裏,低聲交談幾句,等待著複職領命的副將出來。不斷有流星馬疾馳而來,送回前方的消息。遊騎兵大步走進院門,向中堂駐守的左遷通報傷亡軍情。
左遷分發下火漆令,委派各營勤務兵長安置傷員,並加置軍醫及醫仆人手。
胭脂婆伸頭瞧了瞧左遷忙碌的身影,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將軍臨危不亂,俊秀眉目裏依然流露出溫潤的光澤,就是她看了,也覺得莫名心安。
可她轉念一想,又不開心起來,悶頭悶腦地念:“他為什麼不上戰場……。”
左遷身穿戎裝巡查各部傷員,胭脂婆遊魂一樣遠遠跟在後,隻要有人阻攔,她就瞪眼說道:“左大人喚我來的……你不信啊……小心我嫁給左大人之後……整飭你一番……。”
她頂著太子妃的頭號扈從及左遷未婚妻兩重身份,突破重圍,慢悠悠轉遍了軍營,大致摸清華朝兵力的傷亡情況。
左遷早已發現胭脂婆尾隨在後,無奈身邊眾將圍簇,而胭脂婆又像是鬼祟毛賊一般,伸頭瞧他一下就隱身在帳篷後,實在讓他難以拉下臉,去將她揪出來。
終於等到隨從少了的時候,他看了眼胭脂婆立在晚風中窈窕的身影,其餘人會意笑著離開,他才走到她跟前說道:“夜裏風大,早些回去休息。”
說著,他拉下披風裹住了她的身子。
胭脂婆直愣愣站著:“這麼吵我怎麼睡得著!”她的嫵媚紅唇掩映在青絲之後,極嬌俏地撅著,無光,也能感受到她的芳澤。
左遷很想低頭嚐一嚐,好不容易克製住了綺思。他咳嗽了下,從懷裏摸出一隻折好的金紙雀,遞過去,低聲說道:“我新做的小玩意兒,比,比太子妃的手法還要巧些,你,你帶回去,放在枕邊,它就是,就是我……。”
胭脂婆接過紙雀,奇道:“還能唱歌不成?”
左遷溫和笑了笑,她踩了他的靴尖一下,結果蹭痛了自己的繡花鞋腳板,不禁呼著痛,搖搖晃晃地去了。
謝開言穿著一身素淨的衣袍坐在寢居裏,手捧青瓷缸,眉目攏著一層憂色。她坐在這裏聚力一刻,廣開耳目,卻捕捉不到周圍有什麼細小的動靜。遠遠地,隻傳來傷兵的呻吟,夾在晚風裏,令她聽得不是十分清楚。
胭脂婆捂著心口走進來,驚魂未定地說道:“我剛才回來時,不小心踩到了一個傷兵的腿,不知怎麼地,骨頭就這樣斷了,還流了很多血……我朝前走,看到營帳外麵都是一桶桶的黑血,覺得犯惡心,想吐呢,回頭一看,醫童又抬出個半邊臉的人……。”
謝開言坐著不動,胭脂婆推她,好奇地問:“怎麼沒反應?好歹給個臉色啊?”
謝開言回過神,淡淡說道:“你以為這是最難看的?”
胭脂婆皺眉道:“我去的地方都不打仗,子民唱歌跳舞,活得很開心,來殿下這兒,才看到這許多的戰禍,自然覺得難看得緊呀。”
謝開言不置可否,依然木著聲音說道:“我從冰川底走出來,一路親手埋葬了五百七十三條人命,有南翎人、華朝人、農戶子弟,還有我自己的皇子殿下。我知道最終會和他們一樣,所以埋葬他們時,我仔細看了他們的臉,記住了每一張臉的樣子。”
頓了頓,她冷冰冰說道:“最難看的,是沒有意義地死去,然後屍身落在大雨裏,由著汙泥水漿踐踏,偏生他又長得極美麗,賽過鬢角的海棠花兒。”
胭脂婆突然不說話了。
靜寂了極久,謝開言才問道:“殿下折損了多少兵力?”
胭脂婆馬上應道:“兩萬多騎兵。”
謝開言推算,北理的傷亡應該更大,至少有四萬人。因她知道,華朝騎兵向來勇厲,有連城拔寨之能,在未出動封少卿的銀鎧破天軍的情況下,以一敵二的傷亡數目還是保守估計。
胭脂婆再稟報他事:“北理軍丟了三座城後,一起結集在鴉翅坡前,不管華朝這邊怎麼叫罵,他們都不出來迎戰。”
謝開言低頭回想鴉翅坡的地理位置,記起它就在沙台之後、橫斜的七座邊鎮之旁,再朝後退,便是巍峨獨大的風騰古府,裏麵配備有三宗遺留下來的塢堡。